醉枕江山

月關

歷史軍事

嶺南,韶州東北二十余裏處,有壹座無名山谷,山谷四面環山,就連唯壹的出口,那條狹窄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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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八十九章 玉碎

醉枕江山 by 月關

2025-3-10 20:29

  春天的華山,萬物迎春又爭春。谷道狹窄清幽,山路崎嶇蜿蜒,泉水湍急,山石險峻,翠色盈目,清風送爽。華山主峰“落雁峰”“朝陽峰”和“蓮華峰”,三峰鼎峙,勢飛雲外,影倒黃河,號稱“天外三峰”。
  西峰壹山聳立,如刀削斧劈壹般,陡峰的山峰上壹處小亭倚山勢而建,壹側臨淵,兩面峭壁,唯留壹條山徑,遠遠看去,恰似空中樓閣。樓閣中,壹位公子白衣如雪,負手而立,腦後銀白色的抹額帶子直欲淩風。
  在他身側站著壹個青衣老人,微微佝僂著腰,滿臉皺紋,倚亭柱而立,仿佛是生在這亭中的壹株探雲老松。旁人壹進亭來,馬上就會註意到那白衣公子的豐神如玉,誰也不會多看他壹眼,但是隨司徒亮進入亭中的天愛奴卻最清楚他的可怕。
  陸伯言,姜公子身邊的第壹高手,阿奴的武功很雜,這位老人也曾經教授過她武功。阿奴曾經揣測,即便她使出全部本領,這個看起來如壹株紮根石巖上的蒼勁老松般的老人只要出手,七招之內,也必能取她性命。
  司徒亮進了小亭,向姜公子拜了壹拜,便悄然退到了壹邊,背倚另壹根亭柱而立,壹如他的師傅。陸伯言是他的師傅,他的壹身藝業都是陸伯言所授,但是在公子面前,他們師徒兩人都是家奴而已,彼此間卻無須再論師徒之禮。
  天愛奴進了小亭就跪到了如玉的青石板上。
  她已經沐浴過了,壹頭秀發還未挽起,只用壹根青色的帶子輕輕束著,柔滑筆直地垂在肩背之上,清揚婉兮,淡淡如菊。壹身嫩黃衫子,尤其顯得雅致清麗。
  姜公子負手而立,憑欄遠眺,望著壹道絕壑深淵之外層層白雲之中的層巒疊嶂,淡淡地問道:“壹去數月,妳告訴我的,就只有這些東西?”
  天愛奴據地俯首,低低地道:“是!阿奴無能,未能查到公子需要的消息,還請公子恕罪!”
  “呵呵呵呵……,哈哈哈哈……”
  姜公子先是發出壹陣低笑,繼而放聲大笑起來,他笑著笑著,突然轉身,並指如劍,向天愛奴壹指,厲聲喝道:“阿奴!妳說,本公子待妳壹向如何?”
  天愛奴頓首道:“公子待阿奴恩重如山,阿奴縱粉身碎骨,無以為報!”
  姜公子冷笑道:“好!妳知道就好!沈沐這壹遭的動靜可著實不小啊,自長安而洛陽、甚至揚州,他動用了那麽多的財物,而這壹切,統統集中到了西域,妳就跟在他的身邊,居然壹無所知?”
  天愛奴臉色有些蒼白,低聲辯解道:“沈沐為人機警,身邊高手如雲,阿奴很難接近他。到後來,他到了河西,那裏地域廣闊,千裏無人煙,阿奴更加難以追蹤。饒是如此,沈沐依舊萬分小心,還使了壹個金蟬脫殼之計,阿奴壹時不察,誤追了他的手下趕去突厥,就此失去了他的蹤影。
  在此期間,沈沐在西域都幹了些什麽,阿奴實在是不知道。等阿奴歷盡千辛萬苦,好不容易從突厥回來之後,沈沐已經掩飾了壹切行跡,這時候,阿奴能夠打聽到的消息,與司徒亮打聽到的並無不同,於公子沒什麽助益,是阿奴無能!”
  姜公子聽她說著,臉色越來越陰沈,到後來終於忍不住暴喝壹聲道:“夠了!”
  天愛奴嬌軀壹顫,急忙頓首不言。
  姜公子冷冷地盯著她,許久許久,才輕輕地搖了搖頭,喟然道:“阿奴,妳為什麽要背叛我?”
  天愛奴吃了壹驚,急忙道:“阿奴絕無背叛公子之意,請公子明察!”
  姜公子冷笑道:“明察?當然要明察!若非明察,本公子豈不是還要被妳蒙妳鼓裏麽?”
  天愛奴剛要分辯,姜公子已把大袖壹拂,霍然轉過身去,雙手負在身後,高高昂起頭顱,鄙夷地道:“沈沐生性淫邪,最擅長那些勾搭無知少女的齷齪伎倆,妳涉世未深,若是壹時鬼迷了心竅,被他的花言巧語所蒙蔽,只要妳乖乖坦白,念在妳這些年來為我出生入死,也曾立下些許功勞,本公子不怪罪妳也就是了!”
  天愛奴失聲道:“公子!阿奴……怎麽可能會喜歡沈沐?公子實實地誤會阿奴了!”
  姜公子轉過身,壹步步走到天愛奴身邊,天愛奴在他冷冷的目光之下不敢仰視,只好雙手扶地,深深拜倒在他的腳下。姜公子的嘴角抽動了兩下,冷冷地道:“不是沈沐,那就是楊帆了?”
  天愛奴臉上的血色“刷”地壹下不見了,臉蛋兒變得異常蒼白。公子壹向自視甚高,作為隱宗宗主的沈沐都不放在他的眼裏,楊帆這樣的人物更加不可能被他放在心上,他連楊帆的名字都壹向記不住的,現在卻脫口而出,他究竟知道了多少?
  看到天愛奴異樣的表情,姜公子終於相信部下呈報的消息完全屬實的了,他那壹向自矜為雲淡風輕、不惹塵埃的心裏忽然燃起了壹股無名的妒火:“她愛上男人了!我壹手養大的阿奴喜歡了壹個男人,為了他,甚至不惜背叛於我!”
  妒火在他心底熊熊燃燒,讓他的眼神也透出壹種猙獰。
  狠狠地瞪著跪在腳下的阿奴,姜公子突然冷笑起來:“可笑,真是可笑!為了壹個男人,妳竟然辜負我!男女情愛,究竟是些什麽東西,嗯?妳忘了嗎?連妳的親生父親在生死關頭,都把妳推進枯井,把妳活活拋棄!
  天下間還有什麽人、還有什麽情義是可以相信的?楊帆,他不過是貪圖妳的美貌,花言巧語占妳的便宜!只要他見到更好的女人,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妳!妳竟對他死心塌地?可笑!可笑之極,如果他遇到危險,他也會毫不憐惜地犧牲妳……”
  “他不會的!”
  想起那寒冷、饑餓、孤獨得如同地獄壹般的大漠,想起她幽幽醒來時還沾在唇邊的鮮血,天愛奴心頭壹熱,忽然挺起身來,目光閃閃發亮:“他不會的,他絕不會像公子說的這樣,公子,二郎不是這樣的人!”
  “二郎?”
  姜公子說出這壹番話來,本來正為自己的口不擇言有些吃驚,這樣沒有風度可不是他壹向的為人,可是壹聽天愛奴竟在他的面前親親熱熱地稱呼楊帆為二郎,那股妒火燃燒得更加熾旺了。
  他壹直以為自己對阿奴另眼相看,是因為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,忽然間知道,原來那只是因為自己把她當成了壹個女人,壹個只能屬於自己的女人,而她現在竟背叛了自己!她竟喜歡了另壹個男人!
  看到天愛奴閃閃發亮的目光中透出的幸福、信任與滿足,姜公子心中大恨,他想也不想,擡腿就是壹腳,天愛奴悶哼壹聲,被姜公子壹腳踢得滾翻在地。雖然姜公子不擅武功,可這壹腳力道依舊十足,天愛奴捂住痛徹入骨的胸口,駭然看著他。
  姜公子那壹向飄逸淡然的臉色變得壹片鐵青,他瞪著天愛奴厲聲道:“就為了那個坊丁?壹個比狗也高貴不了幾分的坊丁,妳……竟然背叛我!他有什麽好?妳告訴我,他有什麽好?”
  阿奴低沈而堅定地道:“有些人,說不出哪裏好,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!公子,對不起!阿奴……真的愛他,還求公子成全!”
  “妳……”
  姜公子怒不可遏,又是壹腳踢去,這壹腳他使盡了全力,把阿奴的身子整個踢飛起來,重重地摔在地上,站在亭柱邊的陸伯言微微揚起了花白的眉毛,目中閃過壹絲憐憫之色,他輕輕嘆了口氣,又把眼簾垂了下來。
  天愛奴艱難地爬起來,嘴角沁出壹絲殷紅的鮮血,她擡起手,用掌背輕輕拭去唇邊的鮮血,向姜公子深深地叩拜下去,堅定地道:“阿奴……求公子……成全!”說著,壹個頭深深地磕了下去。
  姜公子冷笑道:“阿奴,妳真是太讓我失望了!妳我雖名為主仆,可我壹直把妳當成……當成我的親生女兒壹般!妳竟然背叛我!我今天再給妳壹個機會,只要妳現在幡然悔悟,我可以當作這件事從未發生!”
  天愛奴沈默了片刻,雙手指尖相對伏在地上,壹個頭磕下去,額頭深深地吻在了指背上,姜公子以為她願意悔過了,臉上剛剛掠過壹絲笑意,卻聽天愛奴輕微而又清晰的聲音重又傳到了他的耳中:“阿奴……求公子成全!”
  笑容僵在姜公子臉上,他怔了片刻,突然咆哮道:“妳不後悔?”
  天愛奴輕輕擡起頭來,仰望著高高在上的姜公子,壹字壹句地道:“作為公子的部下,阿奴為公子出生入死,做過許多成功的差事!作為壹個女子,壹生中最成功的事,就是選對壹個男人!阿奴選擇了他,不後悔!”
  姜公子氣得渾身發抖,幾乎又要壹腳把天愛奴踢開,他剛剛踏出壹步,忽見地上有天愛奴流下的幾滴血跡,險險沾到他壹塵不染的靴上,忙不叠又退了兩步,把大袖壹揚,厲聲喝道:“伯言!”
  陸伯言沈聲道:“老奴在!”
  姜公子聲音顫抖地道:“去!妳去洛陽,把楊帆的首級給我提回來!”
  “老奴遵命!”
  陸伯言答應壹聲,舉步就要出亭。
  天愛奴大驚,趕緊道:“不要!公子,求妳放過他,公子!”
  天愛奴急急爬向姜公子身邊,姜公子壹見她衣襟上染了血跡,嘴角還有淋漓的鮮血,不禁厭惡地退了幾步,陸伯言怕她對主人不利,忙也插上壹步,攔住了她。
  天愛奴心中滿是恐懼,她知道如果公子成心想要楊帆的命,任楊帆再如何了得,也不可能活命。以公子的勢力,暗殺壹個皇帝或許很困難,但是不會再有其他任何壹個人可以得到如皇帝壹樣的保護。
  公子要二郎死,二郎就壹定活不成的!
  看到她恐懼的神色,姜公子眼中忽然閃過壹絲惡毒的笑意,憤怒的模樣不見了,他又恢復了淡定從容、高潔如玉的優雅,微笑著對天愛奴道:“連妳的親生父親,大難臨頭時都能棄妳於不顧,蠢女人,妳真的相信,這世上有生死不渝的感情?”
  “公子,阿奴本來是不信的,但是遇到二郎之後,阿奴信了!”
  “好!好!好啊!他肯為妳死,妳也肯為他死,哈哈哈哈,好!好極了……”
  姜公子笑容壹收,沈聲喝道:“妳和他,妳們兩個,必須要死壹個!妳不希望他死,那麽……妳就替他去死吧!只要妳死了,我就放過他!”
  “公子!”
  天愛奴霍然擡起頭來,臉色蒼白如紙,眸中滿是濃濃的絕望。
  姜公子大笑起來:“哈哈哈,什麽山盟海誓,什麽情比金堅,根本就不堪壹擊!阿奴,妳不是願意為了他連生死都不顧嗎?那就去死啊!本公子壹言九鼎,只要妳死,我絕不動他壹根汗毛,妳害怕了麽?後悔了吧?哈哈哈……”
  他得意地大笑起來,可是只笑了三聲,聲音就戛然而止,他吃驚地瞪大了眼睛,看著天愛奴緩緩地站起來,壹手捂著胸口,花容慘淡,身形有些搖晃,步伐卻異常堅定地,壹步步地向前走去。
  姜公子眼中慢慢露出壹片茫然,有些無措地看著天愛奴從他身邊走過去,跨過小亭欄桿,站到了欄桿外面,外面只有三尺寬的壹道巖石,然後就是萬丈深淵,朵朵白雲幾與崖頂平齊,天愛奴臨淵而立,衣帶飄風,看起來驚險之極。
  姜公子驚駭地道:“阿奴,妳要幹什麽?”
  天愛奴向崖下看了壹眼,緩緩轉過身,對姜公子道:“公子素重然諾,相信妳不會食言的!”
  姜公子壹臉的驚愕迅速變成了掩飾不住的憤怒和嫉恨,他撲到欄桿邊,緊緊抓著欄桿,大聲質問道:“妳真肯為他而死?妳竟然為了區區壹個賤民,壹個下九流的賤民而死!我是誰?我比他高貴壹萬倍,我是高高在上的神!他是個什麽東西,妳竟然為了他而背棄我?”
  天愛奴的臉上微微露出壹絲笑意,風揚起她的壹頭青絲,陽光照在她羊脂美玉般的臉頰上,唇邊那壹串殷紅的血珠晶瑩剔透的仿佛壹串琥珀珠子:“公子是高高在上的神祇,但是……二郎在人間呀。阿奴……情願為他下凡塵!”
  “不要!”
  姜公子伸手疾抓,壹把扣去,只把阿奴的衣帶抓到了手中。天愛奴整個身子緩緩向後倒去,臉上依舊帶著恬靜的笑容。
  姜公子眼睜睜地看著,她的身影迅速沒於雲間、崖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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