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：春秋大夢篇

　　“江川藩國”位處偏北，壹大片汪洋稱為“神海”。
　　“神海”南端較淺，且多沙泥，近岸海水星黃色。北端地勢較深，海水亦較清，多曲折的巖質海岸，沿岸港灣島嶼眾多。
　　嫻靜時的“神海”，猶似壹位美女，姿態閑逸賢淑。然而每當發怒時，酷似壹名慓悍硬漢，兇巴巴的要到處掠奪生命。千百年的狂風雨災，為“神海”四周的村民，不知帶來過多少災難。
　　“江川藩國”壹大半的百姓，為了謀生，都必須在離海岸不遠處建村落聚居。
　　世世代代的村民，都免不了被海浪沖擊生命之苦，人生無常，大家早已接受了命運安排。
　　老人等壹幹人浩浩蕩蕩的打魚回來，戰勝了惡浪的勝利者，並不急於回到村落去，而是直上“浪動墓園”。
　　壹株姿態奇特的雷劈古銀杏老樹虬枝，挺拔蒼勁，掩映著這雕零雜亂的墓園。
　　園內全是村民的墓碑，都清壹色的只用壹塊木頭刻上姓名，簡陋得可以，有的甚至已是黴爛不堪。
　　大夥兒究竟趕來做甚麽？
　　遠處的壹角，只見壹個肩闊膀圓的挑夫，汗流浹背背著壹個年邁的老人家，看來定是從山腳之下壹直步行上來。
　　氣喘咻咻的大漢，把閉上雙目的老翁放下，此時烈日當空，壹大群禿鷹不停的在頭頂盤旋轉動。
　　大漢向老翁合什跪拜，哭了壹陣，便轉身匆匆離去，不敢再回頭望，壹直奔回山下去。
　　小白正在猶豫之際，那群在半空盤旋的大禿鷹，竟然筆直撲下，直向那垂死的老翁啄去。
　　小白驚駭之餘，立時搶步撲前去救，但卻給身旁的老不死壹個箭步，擋在面就是這樣的滯阻，老翁已被最先撲下的禿鷹啄去壹目，鮮血自眼眶飛濺迸射，噴得壹身都是。
　　繼而其他的壹大群兇猛禿鷹，也爭先恐後地飛撲啄食，老翁臉上、四肢、身上，立即爆出壹個又壹個血洞，淒厲可怖之極，任誰也看得惡心，令小白震怒不已。
　　但奇怪的卻是所有村民都異常鎮定，更口中念念有詞，似是為死去的老翁在祈禱。
　　小白訝然道：“是‘天葬’！”
　　老不死冷冷的在點頭，小白果然對天下事都清楚了解，只思索了壹會兒，便掌握了其中意思。
　　“天葬”是“江川藩國”最流行的葬法，把垂死的人，由孩子或孫兒背著，從山腳帶到山上去。
　　那垂死者要蜷曲起來，形成坐式，並把頭顱彎於其膝蓋處，任由禿鷹啄食。
　　皮肉、骨頭、內臟，最好都能吃得壹點不剩，意思是軀殼都失去了，靈魂便會出來。
　　小白道：“看來‘江川藩國’的‘天葬’，跟咱們中土的偏西族民的‘天葬’，有壹點分別。咱們的‘天葬’，禿鷹吃的是已死人屍，還要先剖開胸膛，讓禿鷹由內而外啄食。”
　　老不死道：“郡是受佛教釋迦牟尼傳記中，所宣揚的‘舍身餵虎’精神所影響，與咱們的‘天葬’意思截然不同。”
　　“江川藩國”的百姓實在太窮，每壹個死去的人，都好想村中的族人下壹代能生活得更好。因此便進行‘天葬’。意思是那些禿鷹會啄走他們貧賤的靈魂，讓投胎再來的下壹代，不會有窮苦生命的延續。新生命，新開始，新的希望來臨。”
　　從出海捕魚到“天葬”，小白所見的都是在苦困迸緣掙紮的貧困大眾，每個人都好勇於面對艱困。
　　上天安排了最多災多難的大片土地給“江川藩國”百姓，他們仿佛就是被詛咒的無辜族群。
　　惟是這樣的環境卻偏偏養成了不屈不撓的性子，而且豁達、團結，在經過多年苦鬥後，勢力竟比天皇及位置優越得多的“神山藩國”更強大，由此可見，艱苦、災禍反磨練出堅毅意誌來。
　　老翁的屍首，不壹會兒便被啄食清光，只剩下壹些小禿鷹繼續啄食地上剩下的渣滓。
　　為首的老人振臂呼叫道：“好了，又壹個貧困的靈魂離去，咱們‘江川藩國’下壹代定然會更富裕、更昌盛！”
　　每壹個村民都異口同聲歡呼和應，叫聲震天，就像向遠去的老翁靈魂致謝他勇於以最後的苦痛，來換取下壹代的幸福，如此偉大的奉獻教人感動。
　　老不死又引領小白下山，繼續觀察窮得可憐、比“天法國”更慘上十倍的“江川藩國”。
　　所經過的村莊，甚麽牲口也不見壹頭，田裏的泥土又長不出甚麽好莊稼來，每年雨季壹到，甚麽樣的莊稼都必然浸死。
　　不是烈日當空，就是暴風雨來臨，加上冬季特長，深寒下寸草難生，每家每戶終年都被逼過著苦日子。
　　從大海僥幸網來的魚獲，好的都必須運到其他地方，以換取糧食、藥品。村民們餬口的總是又腥又臭的死魚爛蟹，壹直難以得到甘味大魚大肉，這就是“江川藩國”的現實生活。
　　小白也算是捱得了苦的，只是，當吃下壹家村民特意奉客的壹碗豆湯，又苦又澀，更有壹陣濃烈腥臭味，真的好想嘔吐出來。
　　只是那捧湯出來的女主人笑嘻嘻望著小白，迫於無奈，只好壹小口壹小口的吞下肚去，努力抵住腥臭。
　　老不死將湯壹口倒入肚裏，笑道：“如何啊，這是‘江川藩國’著名的‘味豆湯’，還可以吧？”
　　小白輕輕道：“要是可以嘔吐出來，壹定更好！”
　　老不死狂情哈哈大笑道：“小白，妳知道麽？剛喝下的那壹碗‘味豆湯’，是他們壹家壹個月最好的食物了，若非有貴客來訪，這‘味豆湯’要留待每壹個月的第壹日才煮來吃，以示新壹個月的日子有好開始，絕不是隨便可以吃到‘味豆湯’啊！”
　　別了村婦壹家，走在大道上，小白見到四處都是骯臟又臭的村童，到處亂走，就算是周圍景致多美，也不能教人向往啊！
　　小白道：“總算見識到‘江川藩國’的貧困、堅毅，這就是前輩要我明白的事麽？”
　　老不死道：“如此貧瘠的地方，妳認為可能會有幸福的明天麽？”
　　小白道：“看來相信‘天葬’的村民，壹定相信在不久將來，這片大地會有美好的劇變。”
　　老不死道：“那只是壹廂情願的自欺欺人，貧困是因為所在的大地未能得天獨厚，世世代代也改變不了苦難。”
　　小白沒有回話，因為老不死說得絕對合理，試問又有地震、怒潮、饑荒、雨災，又貧瘠的大地，連生命都毫無保障，又怎可能會有美好的未來，這只是個癡人的夢。
　　老不死道：“上天註定了咱們‘江川藩國’，是必須自強才能昂立於大地之上，咱們不去侵略、殺戮、爭戰，永世也只會是悲苦的壹群低賤族群，生生世世受著貧困折磨。”
　　小白道：“欠缺資源，唯壹最好的方法就是掠奪！”
　　老不死道：“哈……當然了，是貧困磨練出‘江川藩國’的每壹個人都必須充滿鬥誌，每壹個人都頑強極傲。環境主宰壹切，大地孕育出咱們壹群堅毅的戰士，為戰鬥而活，為侵略而生存。”
　　“侵略者與被侵略的，都是上天註定。咱們有最堅強鬥誌的人，欲欠缺充足的物質。中土大地，資源豐富，不少卻被浮華、浪費的人胡亂棄用，未能善用上天恩賜。”
　　“當‘江川藩國’入侵占據了資源豐厚的中土，重新分配壹切，哈……天神原來的奇妙安排就盡顯出來了，我們能達到豐衣足食，中土又能學習到堅強、努力，彼此壹同邁向更美好的明天。”
　　“小白，妳壹定要明白，必須重新調配資源，天下才會各取所需，每個民族的缺點都會修補過來，真正的天下大同，讓彼此分享所擁有的優厚。甚麽饑荒、苦難，都不怕面對了！”
　　壹雙充滿渴望、夢想的神目，在老不死身上所散發出的幻想光霞中透出智慧神情。
　　眼前的江川不死，有著遠大的蓋世誌向，對侵略別人、掠奪資源，有好清晰的理念，絕不含糊。
　　江川不死，是為了達至天下大同的偉大弘願而活，仿佛上天要他降臨世上，就是要完成這不世大計。
　　推動、建立“大東日帝國”，並合每壹民族的優良特質，這就是江川不死終生的願望。
　　要扭轉乾坤、要翻天覆地，相比小白的只想登基為皇，目標確是更高更遠大。
　　老不死道：“來吧，小白，我帶妳去看看我孫兒十兵尉的‘神風不死兵’，定然令妳大開眼界。”
　　在老不死的引領下，二人越過壹座山峰，只見下面是個數百尺的斜坡山谷，擠滿了只穿上壹些簡陋皮草的十三、四歲戰兵。
　　少年個個如狼似虎，英勇的眼神顯露出瘋狂殺誌，在冷酷的臉上，似是半點怯懼也不存在。
　　後生少年竟也涼薄如此，實在恐怖。
　　壹聲令下，數百個手持大刀的少年，全都沖上斜坡之上，人人爭先恐後，前仆後繼，不敢怠慢。
　　山上有戰兵不停推下大石，滾滾沖擊下來，少年戰兵卻毫不怯懼，壹刀欲破石斬開，惟是大石沖力太巨，少年們被轟得壹個又壹個吐血倒下，但旋即卻又彈跳了起來，再向上沖殺。
　　大石轔轔滾動而下，壹刀斬擋不了，下壹個接上又再斬，如何也不怕面對，不懼流血。
　　只瞧得人心驚膽顫，冷汗直冒。
　　無懼沖力狂大的巨石，少年們就算是傷痕纍纍，也要往上沖去，拼死而戰，絕不畏怯。
　　失去上天眷顧，來吧，我使用自己的力氣和手上的刀，去奪取應有的壹切。
　　“殺！殺！殺！阻我掠奪者，遇神殺神，見鬼殺鬼，我們來了，是奉天神之命，重新分配天下資源。”
　　大石終究擋不住瘋狂少年戰兵的淩厲殺誌，數百人有壹半倒下，但沒有壹個不能再爬起來。殺上去斜坡，昂然站立，振臂高呼，少年們桀驁不馴，誰也難攫其鋒。
　　勝利絕對掌握在壹眾勇敢豪邁的“江川藩國”少年殺兵手上，從前的苦貧日子，將會因為十兵尉稱皇而改變過來。
　　先來統壹“天皇帝國”，再攻克中土及西域諸國、暹海……讓偉大聖戰帶來天下大同的新世代。
　　小白被激動的情緒牽引得也沖動起來，他可以想像得到，在數年後這群瘋狂的少年成長，為中土帶來殺禍，將是難以預算的殘暴可怖，血流成河已是絕對難免。
　　老不死道：“老夫把統壹‘天皇帝國’的重責交給我的孫兒十兵尉，要是連這片大地也不能手到拿來，要老夫出手相助，我倒不如壹掌把這低能廢物除掉，總比留下來獻醜的好。”
　　小白喃喃道：“這就是妳不動手殺天皇的原因之壹。”
　　老不死道：“我答應了萬壽聖君那廝，五十年內不會再動手，要殺就只殺他壹個。”
　　小白道：“殺了中土的第壹人，老不死就有絕對信心，帶領‘天皇帝國’東來，滅絕三國四族，展開‘大東日帝國’的第壹步。”
　　老不死道：“哈……把天下資源重新分配，各取所需，要天下百姓都過著合適又滿足的生活，達致天下大同，所有民族來個大整臺，建立最輝煌的‘大東日帝國’。”
　　說得鏗鏗堅定，老不死臉上青筋暴現。他的二百年心願，很快就要實現了。
　　如此的侵略、殺人、吞並，難道真的迎合天理？
　　為了達到壹統天下的弘願，為了以後世代後人有美好生活，流血都是有價值的麽？
　　“大東日帝國”就是所有百姓的最終蓬萊？
　　所有民族，必須來個大統壹、大團結，最終的強者只有壹人，不是萬壽聖君就是江川不死。
　　大家的犧牲，確立了未來最強盛、最偉人，成就了最了不起的永享太平，從此再沒有爭戰。
　　大屠殺之後就是萬世安樂，“大東日帝國”是最值得炫耀的不世英雄創見。
　　了不起的未來！
　　了不起的江川不死！
　　了不起的“大東日帝國”！
　　了不起的侵略！
　　“做妳春秋大夢的了不起！”小白突然痛罵，把原來沈醉在夢幻、狂傲中的江川不死嚇呆了。
　　小白，妳搞甚麽鬼？
　　小白厲目怒瞪道：“甚麽大統壹、大團結，我說是大放屁、大騙局，老不死，妳要騙別人，又騙自己，但要連我小白也騙倒，妳別做白日夢了，早點清醒過來吧！”
　　“妳睜大眼看個清楚吧，那些只為殺戮而殺戮的戰兵，只為私利、私欲而戰，哪會有甚麽大統壹的偉大思想？”
　　“再說，妳的甚麽‘大東日帝國’更加是做他媽的春秋大夢空中樓閣。看清楚妳們的‘天皇帝國’吧，百姓都被規限分四級，壹層壓著壹層，永遠的無法擺脫厄運、天命。”
　　“妳們要去侵略別人，到了成功之時，只會把所有的戰敗者打成最低賤的奴隸，終生服侍主人，為妳們這些當貴族的世世代代無盡付出，任由奴役，慘受折磨，為的都只是‘私利’！”
　　“說得好偉大啊，但江川不死，妳真的能做到麽？好，就算妳很堅持，能做到公平、公正，把天下資源合理分配，但妳的下壹代又如何？他們都有妳壹樣的大能、氣量麽？”
　　“說到底，妳的‘大東日帝國’黃梁美夢，絕對只是個虛幻騙局，相信的人，根本就是白癡。”
　　“老不死，醒來吧！”
　　銳利、兇猛的目光，如壹把絕世寶刀直破剖割開老不死的封閉心靈，小白不留餘地的痛斥，把老不死的壹切論調、意念全然攻破，紛紛崩潰碎散，敗落淩亂。
　　說罷，小白便轉身離去，不願再逗留在這片土地之上。
　　“我會協助天草太子，先粉碎妳孫兒十兵尉的殺力，再會在中土等‘江川藩國’來送死，我小白發誓，必然竭力轟破妳的假面具，要來侵略我中土大地的敵人，都必然葬身異鄉？”
　　望著小白的背影，老不死笑了，他在笑，那萬壽聖君所挑選之天人，果然是自己最終的大敵。
　　先前安排的壹切，都被他看穿、打破了，哈……好啊，小白妳好精明啊！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