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:忘不了十兩
刀劍笑新傳 by 劉定堅
2024-12-3 20:50
設墳安葬先人,必須先看地的形與勢。
千尺為勢,百尺為形,勢為遠,近為形,勢可遠觀,形須近察。人之長相好壞,能左右人的命運,同樣墓相的優劣,亦代表其親人之興衰歷程。
所謂“識得陰陽顛倒顛,他是人間行地仙”。要獲先人福澤護蔭,尤須要登山步蹤,尋龍觀勢脈,覓福穴安葬先人。
尋龍穴、觀墓相,俱屬堪輿之術,能替人化危厄為生機,是“玄門師聖”風不惑,除算命看面相外另壹絕藝。
自擔當“天法國”國師以來,風不惑已不止壹次來到“道風山”觀墓園周遭之山水變化。
既已覓得幅穴把先人安葬,還有啥值得擔心?
山屬陰兮洋屬陽,高起為陰低是陽。山看似不動,實際卻有曲折迂迥,肉眼不能察之異動;水流穿石,更是無時無刻不在變。是以風不惑仍不時要為伍窮鑒察募園風水,適度調變墓穴的外貌,清理墳草。
“道風山”上設有兩座墳墓,壹個屬於伍窮的“先人”;另壹個是伍窮的“後人”。
怎會有“後人”下墳?
原因是白發人送黑發人。她是伍窮唯壹的女兒--伍寶寶;而“先人”,則是伍窮的爹伍擔湯。
今夕“道風山”上大雨滂沱,驚電掠空,遠看似是惡龍吞天,橫風橫雨中,伍窮冒雨在墳頭之前不停跪地磕首,風不惑卻躲在壹旁不停顫抖,似是害怕龍顏大怒。
風不惑道:“不妙……不妙啊……”
伍窮對風不惑的反應已是極度煩厭,面露慍色:“說啊“我不要再只聽到不妙兩個字。”
風不惑道:“這次戰役對大王相當不利,還是不要出兵,保留實力,謀定而後動較好。”
伍窮道:“我冊封妳為‘天法國’?國師已經多久了?”
風不惑道:“快要……九年。”
伍窮道:“司職為何?”
風不惑道:“進諫大王,為大王出謀獻策。”
伍窮大怒,壹掌劈下已呈裂象的墓碑,喀喇壹聲,碑石頓時碎裂散開,風不惑驚惶得連退三步。
伍窮道:“小白‘鐵甲兵’、‘神國’天恨、笑天算、小丙、小黑都已舉兵征討名昌世,我伍窮卻偏要退縮躲藏,妳說這是最適當的謀策嗎?”
風不惑道:“墓冢上草木枯死,無故自陷,墓碑顏色又呈現出亂雲碎裂之形狀,是大兇之兆,象徵大王此戰有覆沒之危,按兵不動實在是最適當的謀策啊!”
伍窮道:“福地的挑選、墓穴的監督施工、下葬的時辰推算,全由妳來壹手安排,如今墓冢卻呈兇兆,這罪是否應由妳來承當?”
伍窮欲興問罪之師,風不惑又再連退數步,說道:“人有三衰六旺,月有陰晴圓缺,風水堪輿之術也沒有壹成不變的法則,墓相依風水氣候出現不可測之變化,由福地轉為兇地,不是我可預料的啊!這是上天給大王的玄機,現刻並不是興兵出征之適當時機,大王,還是按兵不動吧!”
伍窮道:“妳司職是替我解決難題,不是左右我的決定!”
風不惑道:“要化解厄困便要另覓福地,擇日將墳遷移,非壹時三刻能解決的事。”
消息傳來,小白的“鐵甲兵”大軍已逼近“皇京城”,笑天算與天恨也分頭領兵前進,分三路攻向名昌世,只有伍窮卻因為墓冢破毀,十萬“窮兵”依然按兵靜候指示。
若然大戰結束,所有勢力便頓呈另壹番新局面,假使小白大獲全勝,勢力當可與伍窮鼎足而立,要是名昌世不敗,吞掉小白,“天法國”便要力抗大兵來襲,無論是何種局面都對伍窮毫無優勢,難怪他心中焦急如焚。
伍窮道:“當日我面相破損可將死危化生機,今日我女兒與爹的墳募碎毀卻無計可施,難道我伍窮還是要敗在天意之下嗎?”
風不惑道:“天降玄機是大王所積之福緣,不可不信呀!”
伍窮道:“福緣?妳知道葬在墳下的伍寶寶是誰嗎?”
風不惑道:“是大王的女兒。”
伍窮道:“因何而死?”
風不惑道:“被……被殺而死。”
伍窮道:“是我這個爹親手把她頭顱斬下,如此泯滅人性的人,又如何積福緣?妳知道我女兒死前最後壹句遺言是甚麽嗎?”
風不惑道:“我……我沒聽大王提起過。”
伍窮道:“是要我殺掉小白,要我雄霸天下,不再屈居人下,不再逃避,我爹也對伍窮寄予厚望,振興‘天法國’,妳說,我應該聽女兒與爹說的話,還是聽從天意?”
當日伍窮錯手殺死笑夢白,因內疚而以自己女兒壹命填壹命,伍窮要割下女兒的頭顱時,寶寶曾要求伍窮承諾不要再迥避小白,從此要肩負起擴建“天法國”的重任。
女兒對爹的要求,父親對女兒的承諾,就是推動伍窮自強不息、奮勇殺戰的主因。
只見伍窮雙目赤紅,全身肌肉賁張,把風不惑嚇得答不上半句話來。
伍窮道:“‘天法國’這個江山並不是靠順從天意所得來,相反是我壹次又壹次的逆天而行,敢於創造命運才能登基為皇,朕早證明了人力可勝天,妳告訴我天意如此,朕就偏要逆天意而行。”
從來不輕易言敗、不輕易言退的伍窮,十多年來窮盡心力為“天法國”付出壹切,所贏回來的就是壹份更堅毅不屈的自信,要勝利便要敢與天對抗。
他不同於小白,小白自出生以來便是奇才,叱咤風雲是順應天命,伍窮卻只是壹個小人物,憑藉雙手血汗創造奇跡,上天從來未曾對他特別眷顧,實在也毋須應天意行事。
伍窮說罷撇下風不惑,揚長步至“道風山”下,只見十多萬顆黑壓壓的人頭映入眼簾,個個驍勇善戰的“窮兵”早已在雷雨交織中齊集,等候伍窮禦駕親征。
這次出兵征伐,是“天法國”有史以來最大戰役,伍窮當然是行軍大統領,太子則為副元帥,負責策劃戰陣。大雨中的“窮兵”見主帥自山上下來,冷傲殺意披臉,士氣更是激昴。
伍窮道:“這趟我們將要直接與皇玉郎為首的大軍決殺,對方有多少兵馬?”
太子道:“約八萬騎兵,匹萬弓箭手和弩手,當中有五千輛戰車。”
伍窮道:“會采用哪種作戰陣法?”
太子道:“魚麗陣、方陣、九軍八陣、鴛鴦陣,最少有十種可以變化的陣法。”
伍窮道:“很好,那我們有多少攻擊陣法?”
太子道:“沒有任何陣法。”
伍窮道:“那如何取勝?”
太子道:“我,就是取勝關鍵。皇玉郎曾是我師父,他毫無疑問是武學奇才,但行軍領兵卻是另壹門學問,非他專長,這次皇玉郎所帶領之軍隊全是‘武國’能征慣戰之師,就算沒有皇玉郎在後策劃指揮,在沙場殺戰中亦可因應形勢變化攻守陣形。”
伍窮道:“而妳卻熟悉所有變化陣形,包括其優點和缺點,只要太子在陣中指揮,因隨對方不同陣勢調度我軍作不同攻擊戰陣,自然可以運籌帷幄,把敵軍攻克於變陣之先。”
太子道:“所謂陣而後戰,兵法之常,運用之妙,存乎壹心。無論是甚麽陣法總有弱點,要取勝在乎能否洞察出取勝關鍵,並調配大軍配合作戰,所以準備甚麽陣法也無補於事,最重要的,是有我太子在。”
伍窮道:“很好,這的確是最好的攻擊方法,可是我這次要用的卻不是這個方法。”
太子頓時臉色壹沈,難道伍窮還不信任太子?不信他會取勝?
伍窮向太子交代過自己的“良策”後,雖然太子心底並不完全茍同,但卻沒有提出反對,究竟伍窮有甚麽更勝太子所提出的作戰方法?還是他要挫下太子銳氣?
十多萬“窮兵”浩浩蕩蕩踏上征途,於草原上與皇玉郎所帶領的十多萬鐵騎大軍短兵柑接,奇怪的是雙方的大元帥伍窮與皇玉郎均不見人影。
何謂“壹鼓作氣”?
意思即為當沙場血戰時,第壹次擂鼓聲響起,士氣最旺盛,便要把握機會領兵沖鋒陷陣,隨後每壹次擊鼓士氣便挫減壹分,士氣衰退自然會呈現敗象。
名劍以不斷殺戮掠地而建立“武國”,重武輕文,每壹個士兵都驍勇善戰,尤擅作戰之道,壹見“窮兵”大舉來襲,擂鼓手便擊下第壹鼓,十多萬大軍便搶先進攻。
第壹次出擊,皇玉郎的大軍以“雙殺陣”戰鬥隊形沖鋒殺敵。分以二十壹人為壹作戰單位,最前壹人為隊長,後面分成兩行,頭四人持盾牌,次四人持狼牙棒,再四人持長槍,再次四人持短刀,最末四人持弩箭。
此壹陣法利近攻亦可長打,進兵至距敵軍六十步以內,便由弓弩手發箭,接著沖殺入敵陣,四盾牌手執盾牌並列前進,待敵軍長槍及身即投標槍擊敵,繼而取腰刀砍殺。
狼牙棒手身後各跟壹盾牌手,以保護盾牌手和掩護本隊前進,狼牙樺不中便以長槍補上,後再有短刀互相救應,發揮長短、遠近兵器所長,是能攻能守的作戰隊形,決定勝負於幾十尺之內。
太子目睹“雙殺陣”攻來,立即下了壹道命令:“退!”
還未正式決殺,“窮兵”竟已掉頭而回。
屬於皇玉郎的大軍見“窮兵”後退,士氣更激昂,馬鞭狂抽,鐵騎窮追不舍,誓要壹舉把“天法國”的精銳“窮兵”擊殺。
狂追數裏路途,“雙殺陣”的騎兵與步兵已拉開壹段距離,太子把握機會再度下令回頭擋截“雙殺陣”。
“窮兵”剛才退後刻意留力,讓敵軍策馬狂追,經壹輪追逐,敵軍坐騎已蹄軟氣喘,加上隊形拉開渙散,此消彼長下,“窮兵”便沖散了殺力只剩五成的“雙殺陣”。
短兵相接,“窮兵”勢如破竹,轉瞬間敵軍已死傷數千,殺得眼紅便要再度沖殺從後而上的追兵,卻見追兵向外圍散開,形成袋形之勢把“窮兵”團團圍住。
眼見敵軍由四面八方將“窮兵”包圍,更漸漸向內收窄包圍的範圍,太子也立即變陣,阻止“窮兵”再次沖前。
只見“窮兵”個個以背相靠,臉孔朝外,弓箭手及弩手上全搭箭上弓戒備,只要敵軍進入射程之內便立即發箭。
敵軍眼見“窮兵”變陣迅速,壹時間也投鼠忌器,只敢在外圍與“窮兵”對峙,雙方頓成僵持不下之勢。
這邊廂是浴血山河大戰連場,屬於兩隊大軍的元帥卻始終還未現身,究竟他們身在何方?
離戰場不遠的山嶺之上,皇玉郎竟渾忘自己是元帥的身分,逕自提筆寫畫作畫紙上所繪的不是壯麗山河或是大軍浴血圖,而是回眸失落、脈脈含情的十兩。
皇玉郎沈醉於寫畫意境中,身畔卻來了壹個全身充滿殺氣的伍窮。
皇王郎道:“妳知道今天是甚麽日子嗎?”
伍窮道:“本來沒有甚麽特別,但今日之後,每年的這壹天使是妳的死忌。”
皇玉郎道:“如果邂逅十兩的那天便是我的死忌,那的確十分美妙。”
聽到十兩二字在皇玉郎口中說出來,伍窮殺意再度飆升。
皇玉郎道:“每年的這壹天,我都會把十兩從我夢中喚醒,好讓我再能夠壹睹美艷芳容,憑記憶繪畫。這些年來,每壹幅畫上的臉孔始終如壹,翩若驚鴻,婉若遊龍,我就知道自己對十兩的愛從未改變。”
伍窮壹生最愛的便是十兩壹人,最痛恨的便是迷戀十兩的皇玉郎,他的話每句每字都刺在伍窮心房,刺激怒意。
伍窮說道:“妳不配愛十兩。”
皇玉郎道:“愛情不是說配還是不配,而是能否為對方犧牲。只要十兩願意與我長相廝守,我必定可以拋下壹切與她雙宿雙棲,可惜她心裏只有壹個伍窮。”
皇玉郎親口承認十兩只愛自己,伍窮正心下竊喜,皇玉郎卻又道:“但可惜的是,妳這個混蛋只愛江山不愛美人,平白要十兩受單相思之苦。”
伍窮道:“假如沒有妳中作梗,十兩必定能體諒我的苦衷,留在我的身邊,最可惡就是妳……”
皇玉郎道:“假如沒有伍窮,十兩早被我的愛感動。”
伍窮道:“既然如此,今日我們必有壹個要死。”
遠處號角吹奏,已僵持了壹陣子的兩軍又再度拼殺,同壹時間,皇玉郎也提筆縱前,當中竟夾雜淒厲簫音。
明明是筆,怎會又有簫音?
筆桿原是玉簫,以內勁射出筆尖刺向伍窮,“敗刀”迎擋之際,以硬毛造成的筆頭遽然散射,如金針刺下。
向來對自己武功十足自傲的皇玉郎,竟使用此鄙卑的“暗器”,伍窮舞掄“敗刀”固守仍無法全數擋下,雙臂已插滿硬毛。
玉簫直刺而下,伍窮正要舉“敗刀”變招,卻頓覺雙臂痠軟無力,原來硬毛封了雙臂“天泉”、“曲池”、“曲澤”及“內關”等要穴。
皇玉郎為殺伍窮,早盤算好對付他的殺招,只待伍窮呆愕的壹剎那,便足以用玉簫刺穿其頭顱。
呆,的確是發呆,但不是伍窮,而是皇王郎自己。
目睹自己的徒弟太子忽然仗劍出現眼前,皇玉郎心頭驚駭不已,立即全身而退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