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 花朝節驚魂
掌燈判官 by 沙拉古斯
2023-12-10 18:15
燒香點茶,掛畫插花,四般閑事,不宜累家。
大宣愛花,每年仲春十五日,為花朝節,白日裏,京城萬人空巷出來遊園賞花,大小集市舉目皆花,男女老幼插花戴花,壹株上等的姚黃牡丹能賣到三千錢。
提燈郎巡夜,天自然是黑了,馬廣利輕嘆壹聲道:“白日裏還想著陪著娘子出來賞花,結果為王世潔那殺才在衙門耽誤壹天!”
李普安道:“莫再提那殺才了,夜裏卻瘆得慌,咱們還不如去集上看看有沒有好花。”
王振南搖搖頭道:“都這個時候了,還有什麽好花?都是別人挑剩下的!”
馬廣利笑道:“挑剩下的也好,便宜呀!”
孟世貞看了看眾人:“去集市看看也無妨,我可把規矩說明白,不能敲骨髓,買東西得給錢!”
最大的集市在城西,叫西集,那太遠,眾人順路去了趟城北的集市。
城北窮苦,但畢竟是過節,花朝節在大宣是重要節日,集市裏非常熱鬧。
賣花的最佳時機已經過去了,眼下商販們只想把手裏的花盡快處理出去,價格確實便宜。
徐誌穹看上了壹株茉莉簪花,上前問價,賣花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,看到提燈郎,連忙說道:“這花送給燈郎老爺就是了。”
孟世貞皺眉道:“這叫什麽話,誰占妳這點便宜?只管說價就是!”
少年壯著膽子說道:“實不相瞞,這是上品茉莉,放在白日裏,壹株少說也得三百錢。”
三百文錢壹株花!徐誌穹咂了咂嘴唇。
李普安在旁道:“誰問妳白天的價錢了,妳這花不賣,也是回家等著幹枯,且說眼下的價錢就是!”
少年道:“這花壹時枯不了,您看仔細,這是幹花。”
原來這支茉莉不是鮮花,是壹支加工過的幹花,可成色沒有絲毫減損,湊到鼻子近前,濃香醉人。
徐誌穹道:“這花我買了。”
少年道:“我也是急著收攤,這支花,算您八十文吧!”
徐誌穹見其他簪花也是精致,拿出錢袋道:“我買三支!”
少年想了想:“三支便算您二百文。”
徐誌穹數出二百文錢,少年用三支竹筒裝了花,交給了徐誌穹。
花放在竹筒裏,正好方便帶著,大宣的商人生意做的周道。
徐誌穹拿出壹支送給孟世貞,當著領導的面買東西,理應給領導帶壹份,徐誌穹自然明白禮數。
可孟世貞連連擺手道:“誌穹,妳不懂這規矩,簪花可不能隨便送,我若是收了,咱們兄弟可就說不清了。”
徐誌穹趕緊把花拿了回來,他對孟世貞沒有任何興趣,他是真不知道這裏邊的規矩。
馬廣利在旁打趣道:“誌穹啊,妳為什麽買了三支花?妳到底有幾個心上人?”
王振南道:“最美不過少年時,三個不算多。”
孟世貞挖苦壹句:“再多能多得過妳!”
王振南聞言道:“孟青燈,咱們可是有過約定,我嗆了史川壹頓,給妳爭了臉,妳答應我的事情可不能忘了。”
孟世貞抿了抿嘴,他答應再給王振南說壹房小妾。
“不急此壹時,妳等我消息。”
李普安看了看徐誌穹:“要我說,誌穹還沒找到心上人,他這三枝花,是給勾欄娘子準備的,北垣瓦市的桃花棚子裏,正好有三位舞娘。”
徐誌穹憨憨壹笑,看來李普安也是桃花棚子的常客。
孟世貞詫異看著李普安:“那破地方妳也去過?”
“那地方不破,妳去了就知道,誌穹是個會享福的人!”
三人說說笑笑出了集市,半路上卻遇到了壹位熟人。
大師姐尉遲蘭,腳步匆匆,正要趕往青衣閣。
徐誌穹正打算明天去找她,不期在這裏偶遇。
多日未見,兩人有些局促,大師姐問壹聲道:“這是去巡夜麽?”
徐誌穹點點頭。
尉遲蘭道:“我這廂,另有事情,就先走壹步了。”
在皇城司,有些事情不能隨便打聽,無論武威營、青衣閣還是掌燈衙門,都有著特務機構的特殊性質。
徐誌穹沒多問,從懷裏取出壹支茉莉。
“這個,給,師姐。”
不需要多說,最簡單的表達,是尉遲蘭最喜歡的誌穹。
幾個同僚都識趣的躲在了遠處。
師姐拿著茉莉花,眼眸之中有些濕潤。
大宣是個文明開化的國度,不像史書中那些蒙昧頑固的王朝,壹提男女之情就犯了諸多忌諱。
大宣沒那麽多忌諱,大宣沒那麽愚昧。
師姐很想抱抱誌穹,哪怕在街邊抱了也不會引來異樣的目光。
可想了想還是有些羞澀,紅著臉不敢看徐誌穹的眼睛。
尉遲蘭想把簪花戴上,卻想起來今天日子特殊,不能戴。
她想找壹件東西給徐誌穹做回禮,可眼下沒有合適的東西。
兩人默默在街邊站了許久,尉遲蘭道壹聲:“誌穹,我要走了。”
尉遲蘭把茉莉藏進了衣襟,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徐誌穹帶著甜蜜的笑容,目送尉遲蘭的背影。
對大師姐,他有的是耐心。
同僚們湊上來打趣,馬廣利道:“這姑娘好,長得瓷實!”
王振南搖搖頭道:“腰身纖細掌中輕,壹條臂彎能抱住的才是好女子,這姑娘,太壯碩了。”
李普安點頭道:“還是振南兄內行,這姑娘,是有點大了。”
眾人品頭論足,孟世貞卻把徐誌穹叫到了壹邊,單獨說了兩句話。
“我若是沒看錯,這姑娘是青衣閣的吧?”
徐誌穹點頭道:“是我在書院的同年。”
孟世貞長嘆壹聲道:“姑娘是個好姑娘,看得出來,也對妳壹片真心,可兄長要勸妳壹句,咱們這行當,妳別看平時懶散些,實則是刀口舔血的營生,說句不中聽的話,將來有了孩子,壹轉眼就可能沒了爹,妳可別讓孩子再沒了娘。”
徐誌穹壹楞:“此話怎講?”
孟世貞壓低聲音道:“那姑娘的衣服裏穿著軟甲,還藏著不少兵器,妳看不出來,但卻逃不過我的眼睛,她今晚應該是殺人去了。”
徐誌穹表情非常驚訝,但內心十分平靜。
大師姐是武徹書院的殺道學子,皇城司是特務機構,殺人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。
可師姐畢竟只是個九品,讓她單獨執行刺殺任務,是不是太冒險了。
孟世貞道:“這妳倒不用擔心,剛入門的丫頭也只能在旁看著,真操刀的都是老青衣。”
徐誌穹有些好奇:“到底什麽事?非,非得青衣閣出手?”
孟世貞壹笑:“模棱兩可的事。”
“這,這又怎講?”
孟世貞侃侃道來:“皇城司裏的事,有能見得光的事,有見不得光的事。能見得光的事,都讓武威營幹了,拿著聖旨,抄家拿人,有頭有臉,有裏有面,
可有些事,不是那麽名正言順,說這人該殺吧,沒有聖旨,妳要說不該殺吧,皇帝又不止壹次說要殺他,這個時候就輪到青衣閣了,她們能殺。”
徐誌穹壹楞:“她們為什麽能殺?”
孟世貞把聲音壓到極低:“按大宣律,青衣閣有鋤奸斬佞之權,可以先斬後奏,只要她們能拿出罪證,哪怕殺人也算無罪,最重要的是皇帝可以不知情,這事可以和皇帝沒關系。”
徐誌穹明白了,皇帝想殺人,又不想親自動手,就授意青衣閣先斬後奏,事後青衣閣背鍋,但不受懲罰,皇帝也可以把自己撇的幹幹凈凈。
“可,可武威營為什麽不能先斬後奏?”
孟世貞笑了:“青衣閣上下有三百女官,斬殺亂臣賊子倒也夠了,武威營有兩千精兵,妳讓他們先斬後奏,妳知道他們會斬誰?”
徐誌穹明白了,武威營戰鬥力太強,必須嚴格受到約束,所以不能有鋤奸斬佞之權。
那掌燈衙門呢?
孟世貞道:“能見得光的事,交給武威營,模棱兩可的事,交給青衣閣,那見不得光的事呢?”
見不得光的事,歸掌燈衙門。
徐誌穹問:“我們有鋤奸斬佞之權嗎?”
孟世貞反問:“鋤什麽奸?斬什麽佞?”
“難道,我,我們不殺人嗎?”
孟世貞笑道:“殺呀!堂堂正正的殺!”
“那,那我們不用擔責任?”
孟世貞道:“有什麽責任?那些死了的,都是該死的,死的明明白白。萬壹有人死的不明白,那就得讓他明白,咱們只要能說明白,就算他死個明白。不明白也得明白,記住了嗎?”
徐誌穹點了點頭,想明白了壹個道理。
為什麽武栩把王世潔說成因公殉職。
因為王世潔死的不明白,所以就得讓他死的明白。
他是被惡賊殺得,這個惡賊沒有線索,沒有身份,也沒有證人,但武栩說這惡賊殺了王世潔,他就殺了王世潔。
不明白也得明白。
這是掌燈衙門的特權。
當了十幾天的提燈郎,徐誌穹對掌燈衙門了解的還是不多。
……
到了北垣,徐誌穹準備去點燈,孟世貞壹擺手道:“兄弟,壹連幾天辛苦妳,今天就歇了吧,我們哥幾個點燈,妳且找妳同窗喝杯酒,去白芍藥那喝杯茶,找林二姐買些花糕,桃花棚子就別去了,有失身份。”
馬廣利道:“孟青燈,我今兒這肚子……”
“妳今兒不許拉稀!”孟世貞轉臉又對李普安道,“妳今兒也不許修房子!”
李普安壹笑:“誰說房子的事了,我是想告訴誌穹,林二姐的花糕的確好吃,但那姑娘脾氣暴,碰都不給碰壹下,妳在白芍藥茶鋪多買壹杯茶,那小娘子能讓妳親壹口。”
“親,親哪?”
“親臉蛋呀!”
眾人哄笑,徐誌穹也跟著傻笑。
才親個臉蛋而已,妳這段位太低。
要是把臉去了,倒還有些意思。
徐誌穹提著燈籠,去了城門,伍善興壹臉關切的問道:“誌穹,白日裏見了紅燈郎,問起了妳的事,我如實說了,咱們晚上兄弟小聚片刻,沒犯了規矩吧?”
徐誌穹搖頭道:“那,那能犯什麽規矩?”
話是這麽說,伍善興今晚謹慎了許多,沒敢胡亂說話,閑聊片刻,小酌兩杯,徐誌穹又去了白芍藥茶鋪。
今天老板娘不熱情,想是白天嚇壞了。
“爺,您的茶。”茶水沖好,老板娘哆哆嗦嗦坐在徐誌穹身邊,等著親臉蛋。
徐誌穹喝了茶,放下茶錢,起身走了。
不缺臉蛋,也懶得親妳。
穿過兩條街,來到路口,看到花糕鋪的夥計遠遠張望。
“燈郎爺,您可算是來了,我們老板急壞了!”
徐誌穹到了花糕鋪,風輕雲淡的坐下,要了壹斤花糕。
隔著老遠,能聽見林二姐的心跳聲,可這姑娘性子倔強,還假裝沒在意。
兩人就這麽僵持著,急得夥計直跺腳。
林姑娘把花糕包好,遞給了徐誌穹。
徐誌穹也沒多說,把錢放在桌上,起身就走。
晚風吹來,林二姐咬著嘴唇,且不讓別人看見眼淚。
這個沒良心的。
怎就不理人了?
莫非被紅燈郎怪罪了?
莫非日後連句話都說不得……
傷心之際,忽聞壹陣香氣襲來,徐誌穹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後,將壹支茉莉戴在了林二姐頭上,又在臉蛋上親了壹口。
林二姐轉過身,壹拳錘在徐誌穹身上:“妳作甚?親我作甚?憑甚讓妳親?”
這姑娘好勝,非要親回來。
徐誌穹也不能讓著她,妳親回來,我還得親回去。
兩人親到了五更天,徐誌穹想起壹件事,還得去趟勾欄。
看不看跳舞倒在其次,聽說易紅燈在勾欄門前掌過燈,勾欄老板嚇丟了魂,得給人家個解釋。
離著瓦市還有半條街,徐誌穹正思忖著該怎麽和勾欄老板提起這事。
忽見壹名女子在夜色中喊道:“妳放手,我不認得妳,妳放開!”
徐誌穹定睛壹看,壹個男子扯著壹女子的手臂,正往前走,嘴裏不停說道:“妳看妳給我丟了多少人?妳在這地方脫了衣裳給人看,妳還讓不讓我活了,妳給我回家!”
看那女子背影,好像是勾欄的舞娘。
這是丈夫找上門來了。
這種事貌似不該管,可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,徐誌穹又覺得哪裏不對。
舞娘高聲喊道:“來人呀,救我,我不認識這人!”
不對,這事不對!
前世見過這種事!這是拐帶婦女的常用手段。
這男子是個人牙子!(人販子)
徐誌穹兩步追到近前,喝壹聲道:“哪裏來的歹人,把那女子放開!”
女子聽到徐誌穹的聲音,趕緊喊道:“燈郎爺!救我,救我!”
果真是舞娘。
那男子沒回身,說壹句道:“燈郎大人,這是我妻子,也是我家事,草民沒犯王法,這事您就別管了。”
好淡定的語氣,我倒要看看妳是何來歷。
徐誌穹集意於雙目,看著對方的頭頂,想看看對方有多少罪業。
今天要是再收個惡人,差不多也能升到九品中段了。
對方頭頂雲霧繚繞,什麽都看不清楚。
徐誌穹壹驚,什麽情況下看不清罪業?
道長說過,壹是蒼龍霸道修者、二是受蒼龍真神庇佑者,三是同門判官、四是修為高深者,五是修行奇門異術者。
不管是哪壹類,都不該輕易招惹。
徐誌穹緩和了壹下語氣,道:“不管有沒有犯王法,妳先把人放了再說。”
“燈郎大人,我再勸妳壹句,這事最好別管!”男子始終沒有回頭,不過從背影來看,他也有些緊張。
“這事我還管定了!妳放是不放?”徐誌穹提高了聲調。
男子道:“不放又如何?”
徐誌穹喝壹聲道:“提燈郎,掌燈!”
壹聽掌燈二字,那男子慌了,扔下女子撒腿就跑。
徐誌穹見狀,扛起舞娘掉頭就跑。
男子跑了壹會,覺得腳步聲不對。
他好像跑了。
他不該追我麽?
回過頭壹看,徐誌穹的背影都快消失了。
壹個白燈郎,就壹個。
那他還掌什麽燈?
被他騙了!
……
徐誌穹扛著舞娘只管狂奔,他沒去勾欄,萬壹那人追到勾欄,還真未必打得過他。
他確定這是拐帶,現在應該立刻把姑娘送回衙門,徐誌穹對自己的速度有信心,只要跑起來,哪怕對手是七品的殺道,也跑不過自己。
不對,有腳步聲。
徐誌穹微微回了下頭。
什麽情況?
那男子竟然追了上來!
他竟然跑的比我還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