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八十六章 郁顯皇的膽識

　　叢安郡，壹座寸草不生的荒山上，炎煥把壹塊幹糧遞給了壹名傷兵。
　　這是軍中最後壹點糧食了。
　　壹連五天，炎煥沒吃過東西，他有三品修為，倒也無妨。
　　可他手下的士兵扛不住了。
　　看著他們東倒西歪躺在地上，看著他們枯瘦的臉頰和無神的雙眼，炎煥甚至懷疑他們根本拿不起兵刃。
　　在大宣京城，做大宗伯的時候，炎煥時常嘲笑梁季雄，他說梁季雄根本不會打仗，他說梁季雄是個只會拼命的莽夫。
　　現在他才明白，自己連個莽夫都算不上。
　　如果被包圍的第壹天，帶著士兵直接莽壹回，沖出去，至少能有三成人能活下來。
　　如果提前兩天沖出去，至少能有壹成人活下來。
　　就算在昨天選擇突圍，至少也有零星的人能活下來。
　　現在呢？
　　看當前士兵的戰力，再看山下越來越多的敵軍，如果在今夜突圍，這些士兵壹個都活不了。
　　今夜必須要突圍，否則只能在這等著活活餓死。
　　可蠱族已經傾巢而動，這些士兵壹個都活不了。
　　“哪怕能活壹個也行……我這把老骨頭，死了就死了，能活壹個也行……”
　　炎煥的精神有些失常，壹名士兵悄悄走到身邊，小心翼翼說道：“大奉常……”
　　“妳得活著！”炎煥突然抓住那名士兵，臉上帶著笑容道，“妳好好活著，明天突圍的時候，妳什麽都別想，妳就想著往前沖，妳千萬得活著……”
　　士兵擦擦眼淚道：“我不怕死，大奉常，妳走吧，妳會飛，他們誰也攔不住妳。”
　　“我會飛！是，會飛！可我飛不出去！”
　　炎煥有好幾次想飛出這座荒山。
　　他不是想丟下這群士兵不管，他是想弄些種子回來，給他們換壹頓飽飯吃。
　　可他飛不出去。
　　周圍會飛的蠱蟲不計其數。
　　就算拼上壹條命飛出去了，他也飛不回來。
　　“我不飛了，我哪也不去，我活這麽大把年紀作甚？像我這樣的人，活著有什麽用？”
　　說話間，炎煥壹直在笑，笑得滿臉眼淚。
　　士兵從懷裏拿出壹株麥穗道：“大奉常，您看看這東西，能吃麽？”
　　炎煥搖了搖頭。
　　在這座荒山上，也有士兵撿到過草籽和果核。
　　這些東西非常重要，憑炎煥的本事，能讓果核在壹天之內長成果樹，只要多找壹些果核和草籽，就能給士兵換來壹頓飯吃。
　　可這些果核和草籽都是有毒的，這都是蠱族留下來的毒種。
　　蠱族在這塊戰場上用足了心思，之所以把炎煥和他手下的四萬大軍逼到這座荒山上，就是想把他們活活困死。
　　不用看，這麥穗肯定有毒。
　　士兵卻不死心，拿著麥穗對炎煥道：“大奉常，我問過不少將軍，他們都說是沒毒的，只是放心不下，還是想讓您看看。”
　　炎煥拿過麥穗，看了片刻。
　　他懷疑自己眼睛花了，對著太陽又看了壹遍。
　　沒有毒，當真沒有毒！
　　炎煥眼睛放光，這壹株麥穗，就是壹株種子，炎煥能把它變成壹百多株麥子。
　　可對於四萬大軍而言，壹百多株麥子杯水車薪。
　　“不夠，這點不夠……”
　　當初要是讓士兵隨身帶些麥子就好了。
　　可惜士兵身上帶的只有那壹點幹糧。
　　炎煥眼睛裏的光又黯淡下去。
　　士兵又拿出了幾株麥穗：“還有的，山上還有不少，士兵都在到處撿。”
　　“還有！”炎煥大喜過望，“告訴士兵，千萬別撿了吃，都送到我這裏來，叫軍中五品以上的修者全來找我！”
　　有救了！
　　有糧食吃了！
　　……
　　荒山二十裏外，韓宸用法陣往山上送了五百多斤麥子。
　　這是在不讓敵軍察覺的情況下，韓宸能做到的最大運力。
　　“那座荒山全是石頭，”韓宸嘆道，“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辦法種出麥子。”
　　徐誌穹道：“我信得過炎煥，聖威長老曾說，炎煥打仗不濟，種地當真是好手。”
　　說話間，徐誌穹拿了六個銅錢，自己占了壹卦。
　　銅錢落地，四個正面，兩個背面。
　　韓宸道：“妳這是……蔔卦？”
　　徐誌穹點點頭。
　　韓宸盯著銅錢的排布道：“妳這手法太隨意了，而且這卦象也不好參詳……”
　　“韓大哥，這是壹副好卦象，今晚大有勝算。”
　　韓宸詫道：“妳且說說如何解的卦？”
　　“這是我獨門手段，卻不能告知於妳。”
　　其實這手段很簡單。
　　正面多，今晚就能打的贏，背面多，就打不贏。
　　這就是徐誌穹自己定下的占卦規則。
　　四正兩背，勝算大大的有。
　　徐誌穹把銅錢壹顆顆撿了起來，撿起其中壹顆背面向上的銅錢時，徐誌穹的心突然壹陣悸動。
　　徐誌穹壹楞，仔細檢查了這枚銅錢。
　　很普通的壹枚銅錢，沒什麽特別之處。
　　他把銅錢收進了懷裏，待撿起第二枚背面向上的銅錢時，心頭再次悸動。
　　這是什麽狀況？
　　功勛煉化麽？
　　要煉化就早煉化，可別等壹會開打時候搞事情！
　　可這又不像是功勛煉化的征兆。
　　心悸過後，徐誌穹仔細感受著身體的變化。
　　沒有任何變化。
　　壹切如常。
　　……
　　隋智站在哨塔之上，往山上看了壹眼，荒山之上，有幾名郁顯軍士蜷縮在山腰，如死屍壹般，壹動不動。
　　“肖司徒，郁顯大軍已毫無戰力，妳還不肯出手壹戰？”
　　“虎死威猶在，更何況這老虎還沒死，敵軍占據山勢之利，倘若殊死壹搏，我軍難說取勝，死傷只怕無計其數。”
　　隋智皺眉道：“那妳卻要等到什麽時候？”
　　肖松庭笑道：“大司馬，何必心急，要急也不該咱們著急，挨餓的又不是咱們，
　　且再餓上他們兩天，等他們自己沖下來和咱們拼命，且看著壹群餓獸伸著頭顱，爭相赴死，豈不快哉？”
　　“戰局已成定論，隋某還留在這裏作甚？”隋智冷笑壹聲，“肖司徒神機妙算，我留在這裏並無用處，還有爭功之嫌，不如另外找些事情去做。”
　　肖松庭趕緊勸阻道：“大司馬萬萬不能舍下我等，全仗著大司馬坐鎮，肖某才敢放心施展計策，
　　炎煥還活著，他有三品修為，若殊死壹搏，軍中除了大司馬，誰能抵擋？”
　　隋智冷笑壹聲道：“外道蠱蟲之中，不也有不少到了三品麽？”
　　“這卻是大司馬看的不仔細了，”肖松庭壓低了聲音，“大司馬且看上壹眼，居良還剩下幾品修為？”
　　隋智道：“這哪是壹眼能看得出來的，得用睿明塔來驗，我記得他有五品修為，難道出了變化？”
　　肖松庭搖頭道：“昨日，居良自己用睿明塔驗過，睿明塔壹層都沒亮。”
　　隋智詫道：“居良修為全失？”
　　肖松庭搖頭：“修為還在，但卻丟了品級，不止他壹個人這樣，不少蠱士都是如此，
　　他們自稱有三品、五品，都是胡亂臆測，真有那麽高的修為，炎煥也活不到今天，
　　到底還剩下多少修為，我卻看不出來，恐怕連他們自己也不知曉。”
　　隋智眼角壹顫：“如此說來，難道是蠱門……”
　　肖松庭輕輕頷首：“厄星死了壹年，蠱門崩塌了。”
　　隋智緊鎖雙眉，良久不語。
　　肖松庭壓低聲音道：“大司馬，厄星隕落，但星宮猶在，我知道妳也快二品了，
　　有些事，我知道些內情，我想幫妳，但咱們先得把這場仗打贏。”
　　隋智聞言壹笑：“肖司徒既然有這份誠意，隋某焉敢不從。”
　　……
　　萬生城，陽環宮。
　　陽環公主默默坐在書案前，望眼欲穿，等著徐誌穹的消息。
　　書案上擺著兩根雙生蠟燭。
　　按照她和徐誌穹的約定，如果兩根蠟燭亮起，就證明徐誌穹說服了大宣皇帝，援軍將至。
　　如果只有壹根蠟燭亮起，就證明大宣皇帝拒絕發兵。
　　前天只有壹根蠟燭亮了。
　　昨天也只有壹根蠟燭亮了。
　　徐誌穹說過，如果兩天求不來援兵，就讓陽環公主勸郁顯皇離開，但不要向他提起與徐誌穹有關的事情。
　　可陽環不肯走。
　　她知道炎煥要在今夜突圍，如果突圍失敗，炎煥的軍隊勢必全軍覆沒，失去了全部主力軍的大郁會徹底失去抵抗能力，任憑蠱族長驅直入。
　　而且就算徐誌穹今天能說服大宣皇帝，同意出兵，等大宣軍隊趕到時，萬生城早已陷落了。
　　但她對徐誌穹還抱有壹絲幻想。
　　她做夢時甚至都能夢到，徐誌穹帶著大宣軍隊突然出現在叢安郡，擊退了蠱族，救下了炎煥。
　　她癡癡地等，壹直等到黃昏。
　　蠟燭亮了。
　　只有壹根。
　　徐誌穹求不來援軍。
　　陽環搖晃著身軀，險些栽倒在地。
　　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，陽環艱難的站了起來。
　　她必須要告知皇兄，盡快離開萬生城。
　　她像壹具行屍走肉壹樣，緩緩走進了皇宮。
　　坐在王座之上的郁顯皇十分憔悴，他擡頭看了陽環壹眼，擠出壹絲笑容道：“莫怕，寡人收到了居良的消息，梵霄國的大軍已經集結在邊境，蠱族就快退兵了。”
　　陽環的眼淚瞬間掉落下來，她拉住兄長的手，哭道：“梵霄國不會派兵出戰，都是假的，居良在騙妳。”
　　郁顯皇淡然壹笑：“妳在說什麽蠢話，想必妳是嚇壞了，寡人經歷無數陣仗，眼前這點事情算不得什麽，妳不必擔心……”
　　“皇兄，居良通敵，他是怒夫教的人，他是蠱族的細作！”
　　此言壹出，猶如晴天霹靂。
　　郁顯皇像泥塑壹樣，呆坐在王座之上。
　　“休得胡言，休得胡言，”郁顯皇連連搖頭，“妳這是聽誰說的？誰告訴妳居良是細作？寡人要將這妖言惑眾之人立刻處斬！”
　　陽環拿出了從居良府上查到的書信，從怒夫教發來的書信。
　　看過書信，郁顯皇從王座上栽落了下來。
　　“這，這是什麽時候找到的書信？為什麽現在才告訴寡人？”
　　陽環哭道：“千錯萬錯，都是臣妹的錯，皇兄要殺要剮，臣妹沒有半句怨言，皇兄，事態危急，快些離開萬生城吧，再不走就遲了！”
　　郁顯皇掙紮著站了起來，搖搖頭道：“莫怕，還有宣國，宣國與蠱族有仇，與我們同仇敵愾，定然會出兵相助！
　　蠱族就算擊敗炎煥，壹時半日也打不到萬生城，大郁還有救！寡人允許大宣出兵，讓他們自己領兵，寡人不再與他們計較就是！”
　　陽環哭著搖頭：“皇兄，宣國不會出兵。”
　　“妳怎知道他們不會出兵？”
　　陽環抽泣不語。
　　郁顯皇怒道：“妳還有什麽事情瞞著寡人？”
　　陽環深吸壹口氣道：“徐誌穹從皇宮逃走後，曾去見過臣妹，徐誌穹答應臣妹，去向大宣皇帝求取援軍，可至今大宣皇帝仍未答應……”
　　和徐誌穹設想的壹樣，陽環公主最終還是把事情告訴給了郁顯皇。
　　“陽環！妳為什麽不早些告訴寡人！”郁顯皇厲聲咆哮，“江山社稷卻毀在妳手上！”
　　陽環低頭落淚，無言以對。
　　郁顯皇失魂落魄走出大殿，陽環追上前去道：“皇兄，快些走吧，不然就遲了。”
　　郁顯皇搖搖頭道：“寡人不走，寡人絕不離開大郁，吩咐衛尉巾青，準備車馬，寡人前去叢安郡，與我大郁兒郎生死與共！”
　　看著郁顯皇的背影，陽環似乎又看到了昔日那個滿是雄心和抱負的兄長。
　　錯了就是錯了。
　　敗了就是敗了。
　　可誰敢說我皇兄沒有膽識和血性！
　　這樣也好！
　　索性和蠱族殊死壹戰，終究好過茍延此生！
　　陽環上前拉住郁顯皇的手臂：“兄長，臣妹隨妳同去！”
　　郁顯皇搖頭道：“陽環，妳不能去，妳要為寡人守住萬生城，妳要告訴城裏的百姓，他們的皇帝還在，哪怕大郁還有壹個人活著，也不能向蠱種低頭！”
　　衛尉巾青已經準備好了車馬，郁顯皇派人把皇長子枷剛叫了過來。
　　“妳與寡人同去叢安郡，與敵死戰！”
　　枷剛哭的如殺豬壹般：“父皇，兒臣不能去！兒臣傷還沒好，兒臣走不動路，去不得！”
　　“我大郁皇室沒有妳這種軟骨頭，妳若不去，寡人當即殺了妳！”郁顯皇上前把枷剛拖進了馬車。
　　“陽環，記住我的話，但凡還有壹個郁人活著，也要告訴他，他們的皇帝還在萬生城！”
　　陽環含淚點頭道：“臣妹記住了！只要臣妹還有壹口氣，大郁的皇帝就不會倒下！”
　　“好！啟程！”郁顯皇帶著壹隊馬車，兩千多名禁軍，從西門出了萬生城。
　　城中百姓議論紛紛。
　　“皇帝這是要去哪？”
　　“往西邊去了，難道是去打仗？”
　　“皇帝親自去打仗了？難道蠱種要打過來了？”
　　城中人心惶惶，陽環公主張貼告示，只說禁軍上叢安郡作戰，而皇帝依舊鎮守萬生城。
　　郁顯皇坐著馬車，出城走了三十裏，吩咐衛尉巾青道：“掉頭，往東。”
　　巾青壹怔：“叢安郡在西面。”
　　“寡人讓妳往東，妳敢抗旨不成？”
　　往東，在海邊，郁顯皇命人事先準備好了船只。
　　他早就做好了準備，他要出海，逃亡夜郎國，這是最穩妥的去處。
　　他讓陽環守住萬生城，他讓陽環告訴所有人，郁顯皇帝還在萬生城。
　　這是為了掩護他的真實行蹤，為他爭取逃跑的時間。
　　徐誌穹信得過郁顯皇的膽識。
　　他相信郁顯皇的膽識，還不如壹只山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