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掌燈判官

沙拉古斯

歷史軍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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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百零九章 本縣不信怪力亂神

掌燈判官 by 沙拉古斯

2023-12-10 18:15

  百福縣知縣陳恩澤,在縣衙大堂,請九品錦繡筆吏鄭德良吃了頓飯。
  鄭德良為制服惡民受了傷,知縣大人理應給予犒賞。
  但陳知縣是個清貧的人,就賞了壹頓飯,而且這頓飯也寡淡了些。
  壹盤豆腐,壹盤山菜,壹盤醬菜,壹塊腌魚。
  這塊魚,是這桌上唯壹的葷腥,還不是整魚,是壹塊掌心大小的魚肉。
  陳知縣不舍得吃,把魚肉夾進了鄭德良的碗裏:“年輕人,多吃,吃飽了,好好為朝廷效力,為神君盡忠。”
  這就是仕途前輩的風範,五句不離朝廷,三句不離神君。
  鄭德良吃了壹口魚肉,眼淚下來了。
  陳知縣詫道:“德良,妳怎麽哭了?”
  鄭德良擦擦眼淚道:“大人嘴裏省下的,卻還給了卑職。”
  陳知縣搖頭笑道:“我這把年紀,多吃壹口,少吃壹頓,又能如何?神君之宏圖偉業,還得靠妳們年輕人,快些吃吧!”
  鄭德良小口小口吃著魚肉,眼淚不停的往下掉。
  這眼淚,壹半逢場作戲,壹半真心實意。
  逢場作戲好說,鄭德良演戲的功力不差。
  但真心實意就來的辛苦了。
  這魚是真心難吃,每咽下壹口,鄭德良都擔心自己嘔出來。
  不能嘔,堅決不能嘔。
  陳知縣壹生節儉,這要是把他的魚給嘔出來了,自己這仕途就算完了。
  感激涕零吃了壹頓飯,鄭德良離開了縣衙。
  陳知縣回到後院,脫下打滿補丁的官袍,躺在了硬板床上,床上的被褥有些糟朽,陳知縣毫不在意,鋪蓋在身上,沈沈睡去了。
  壹覺睡到戌時,陳知縣被凍醒了,想是早春濕寒,且把被子蓋嚴實了壹些。
  又睡了片刻,屋子裏卻變得更冷,蓋被子也無濟於事,陳知縣喊了壹聲:“胡生,給我添些炭火!”
  胡生是陳知縣的仆人,眾所周知,陳知縣是個清貧的人,為官三十載,身邊只有這麽壹個老仆。
  這老仆就在陳知縣隔壁,平時招呼壹聲就來,今晚許是睡得太沈了,喊了半響,不見動靜。
  陳知縣高喊壹聲道:“胡生,妳聾了怎地?給我添些炭火!”
  屋外還是沒動靜。
  陳知縣凍得直打顫,忍無可忍之下,微微睜眼,卻覺狀況不對。
  本該壹片漆黑的屋子裏,有壹層淡藍色的光暈。
  光暈不知從何而來,影綽綽,霧茫茫,面前能看見屋子裏大小陳設的輪廓。
  陳知縣出了壹身冷汗,睡意全無。
  他本想下床,剛把腳伸出來,又縮回了被褥。
  “胡生!胡生!”陳知縣呼喚了好幾句,他感覺自己的聲音幹澀又單薄,根本傳不出這個屋子。
  往地上看,霧氣貼地遊蕩,看不見鞋。
  往頭上看,霧氣四下彌散,看不見屋頂。
  再往門邊看看。
  門邊,門邊……門邊站著壹個人。
  陳知縣壹哆嗦,往床裏壹縮,下頜顫抖,說不出話來。
  那人身穿白衫,頭戴白帽,手執哭喪棒,身體完全沒有起伏,壹路飄蕩過來,站在了床邊。
  陳知縣拼上全身膽量,喊壹聲道:“妳是何人?”
  白衣人面無表情道:“還用問麽?”
  “妳來作甚?”
  “時辰到了!”
  時辰到了?
  四個字,字字砸在了心尖上!
  陳知縣是讀過書的,雖然千乘國不信神鬼之說,尤其是做官的,將其統統稱之為邪說。
  但嘴上不信和心裏不信是兩回事,千乘國的民俗和宣國幾乎壹樣,神話傳說幾乎壹樣,就連壹些奇聞怪談都基本壹樣。
  他知道這是白無常來了。
  陳知縣掛著兩行淚珠,喃喃自語道:“不能,不能,我還差四個月不到五十六,怎麽時辰就到了……”
  白衣人漠然道:“時辰沒到,我也不會來。”
  陳知縣擡起頭道:“我是朝廷命官,我是神君仆從,本縣不信怪力亂神,自然百無禁忌!”
  白無常依舊漠然:“妳信不信,與我無幹,趕緊上路就是。”
  “妳要帶本縣去哪?”陳恩澤大喝壹聲道,“妳來錯地方了,千乘的官員,有神君護體,只要對神君忠誠,就無懼於鬼神”
  他拿出了知縣的威嚴,把三句不離神君,變成句句不離神君,想嚇退白無常。
  白衣人似乎失去了耐心:“是妳自己動身,還是等著我去鎖妳?”
  陳知縣蜷縮著身子,聲音不小,但語調有些顫抖:“妳,妳當真是白無常麽?”
  白衣人舉起哭喪棒道:“這壹棒,能打掉妳壹半魂靈,妳想試試麽?”
  陳知縣連連搖頭道:“本縣不試,本縣信得過妳,本縣只想跟妳商量壹件事,能不能寬限本縣些時日?”
  白衣人皺眉道:“這是什麽話?閻王叫妳三更死,誰能留妳到五更!”
  陳知縣道:“本縣為官正直,鄉民有口皆碑,就沖這份功績,也該寬限我些時日!”
  白衣人道:“正不正直,妳心裏沒數麽?”
  陳知縣又道:“本縣為官清廉,朝堂上下皆有名聲,就沖這樣的人品,也該寬限我些時日。”
  白衣人道:“清不清廉,妳心裏沒數麽?”
  陳知縣指著身上的衣裳和床上的被褥:“我這衣服,打了多少補丁,都不舍得壞,我這被子,爛了多少層,這多年都壹直蓋著!”
  “這是演戲的行頭,妳心裏沒數麽?”
  陳知縣越說越怕,看來這白無常對他知根知底,撒謊也沒用的。
  情急之下,他說了壹句實話,這句實話,讓他在官場之上縱橫三十載,未曾失手。
  “我有錢!”陳知縣神情非常堅定。
  白衣人輕蔑壹笑:“有錢沒錢,妳心裏沒……那什麽,妳心裏肯定是有數的!”
  事情有緩和,陳知縣心下稍安。
  不管他是不是白無常,這終究是個強人,先把他穩住再說!
  陳知縣連忙抱拳道:“白魂使,我給錢,我給三千兩,換壹年陽壽。”
  白衣人壹撇嘴道:“三千兩少了!”
  “五千兩!”
  白衣人壹咂嘴唇:“妳這人不爽利!”
  “那就爽利些,壹萬兩!魂使以為如何?”
  白衣人點點頭道:“這還像些樣子!”
  “既是說定,咱們現在就去拿銀子!”
  “銀子不在縣衙麽?”
  “魂使說笑了,老夫壹生清廉,銀子怎會放在縣衙。”
  陳知縣前頭領路,白衣人緊隨其後。
  他現在還覺得這白無常未必是真的。
  他以為離開這屋子,就能甩開白無常。
  他甚至幻想著讓守門的衙役直接制服白無常。
  可等他走到縣衙門口的壹刻,這些念頭都打消了。
  原本在縣衙門口值哨的衙役都不見了。
  走在大街上,兩邊的房子影影綽綽,地上的霧氣層層疊疊。
  這好像不是他熟悉的百福縣。
  這好像就不是他熟悉的陽世間!
  “白魂使,咱們還是在陽世吧?”
  “多耽擱壹會,恐怕就不在了。”
  “我是真給銀子的,妳說話可得作數!”
  “話說多了,我還真有可能反悔!”
  陳知縣不敢多說,壹路低頭往前走。
  白衣人問了壹句:“妳要去的地方,離這多遠?”
  陳知縣道:“若是有車馬,壹天倒也夠了。”
  “妳怎不早說!”白衣人責備壹句,隨即從背囊裏拿出了壹匹馬。
  那馬看著壹人多高,在白衣人手上卻十分輕盈,舉起放下,落在地上,沒出半點動靜。
  陳知縣盯著那馬看了片刻,臉色瞬間黯淡下來。
  “這,這,這是紙做的……”
  白衣人跨上紙馬道:“走,咱們趕路!”
  陳知縣不想上馬,見白衣人舉起了哭喪棒,卻也沒敢抵抗,等上了紙馬,不到半個時辰,兩人走了六十多裏,到了縣城外壹座村子。
  下了馬,陳知縣來到壹座宅院門前,宅院不小,前後三座院子,但甚是破敗,尋常人路過,甚至懷疑這院子荒廢了,沒人住。
  “這是陳家老宅,雖說破敗了些,但我為人素來簡樸,這宅子終究不舍得丟棄,且讓拙荊和幼子在此住著。”
  陳知縣叩了半天房門,壹個老嫗出來把門打開,壹臉驚訝道:“老爺,妳怎麽回來了?”
  這老嫗是陳知縣的發妻,衣著素樸,滿面滄桑,怎麽看都不像是知縣夫人。
  看到夫人這壹眼,陳知縣滿臉熱淚。
  自從遇到這白無常,這是他第壹次看見了活人!
  而且還是親人!
  “孩子睡下了麽?”
  “沒,春闈快到了,孩子這兩日正用心。”
  陳知縣低聲說道:“家裏來了貴客,妳和孩子躲在屋裏別出來,我陪客人說兩句就走!”
  老嫗不敢多問,趕緊躲進屋裏,陳知縣帶著白衣人到了後院,到柴房之中,從柴刀下拿了壹把鑰匙,進了廂房。
  陳知縣用鑰匙在廂房打開壹只箱子,從箱子裏拿出壹只瓷瓶,把瓷瓶倒扣三次,又拿出壹把鑰匙。
  接著,陳知縣帶著白衣人去了地窖,在壹堆木炭下面,陳知縣用瓷瓶裏那把鑰匙,打開了壹道暗門。
  進了暗門,順著樓梯往下走,陳知縣點亮了左邊墻上的燭臺,轉動燭臺三次,墻上打開了壹道暗格,五只木箱子出現在眼前。
  “這是白銀壹萬兩,魂使,妳當面點清!”
  白衣人打開箱子,箱子裏整齊的碼放著銀錠子,五十兩壹錠,壹個箱子四十錠,五個箱子正好壹萬兩。
  白衣人大致看了壹眼,漫不經心道:“我這人並不愛財,但有兩個銀錠子缺角了,算下來,應該少了三兩。”
  陳知縣倒也爽快,握住另壹盞燭臺,轉了六次,壹個小暗格打開了。
  陳知縣從暗格裏拿出兩錠銀子,放進了箱子裏:“這些,且算是找補!”
  白衣人點點頭道:“罷了,壹萬兩銀子,我這收下了,這壹年的壽數,賣給妳了。”
  陳知縣聞言,雙膝點地,雙手撐地,額頭撞地,給白衣人磕了三個響頭。
  這就是古禮。
  白衣人點點頭道:“壹年之內,我不會鉤妳魂魄,但別的魂使卻難說了。”
  陳知縣壹怔,眉頭緊鎖道:“魂使,話若是這般說,卻少了些誠意!倘若別的魂使來,個個向老夫索要銀兩,老夫如何擔負的起?”
  白衣人道:“我擔心的也是這件事,所以咱們得簽個契據,把事情都說清楚,妳用壹萬兩銀子買了壽數,我收了錢,自然要把壽數給妳,
  契據簽下,生意就是做成了,別的魂使再來,妳就拿契據給他看,誰也不敢胡亂生事!”
  壹聽說留契據,陳知縣覺得甚好。
  白衣人道:“有紙筆麽?”
  陳知縣的小兒子正準備趕考,紙筆自然是不缺的。
  等拿來紙筆,白衣人嘆道:“我許久沒寫過契據了。”
  陳知縣道:“無妨,我來代筆!”
  這知縣倒是老練,壹張紙之內,把前因後果說的清清楚楚,滴水不漏。
  契據壹式兩份,陳知縣先在契據上署了名字,白衣人搖搖頭道:“光有名字不夠,還得有血跡,妳按個血手印在上面。”
  陳知縣趕忙按下了血手印,白衣人也按下了手印,他動作飛快,好像也是用了拇指上的血。
  契據成了,白衣人還是皺眉:“按規矩,還得有人見證,至少得有兩人。”
  陳知縣費解道:“要什麽人見證?”
  白衣人道:“只要是陽間人,在契據上按個手印就能做見證,有了見證,閻王就認下了這樁買賣,別的魂使再也不敢靠近這契據!”
  “好說!”陳知縣拿著契據,悄悄回了臥房,先跟夫人商量了壹下,按了壹個手印,又找小兒子商量了壹下,按了另壹個手印。
  小兒子正在看《春畫》,手印按的粘稠了些。
  兩個手印都按好了,陳知縣把契據拿給了白衣人。
  白衣人收了契據,五箱銀子轉眼不見。
  陳知縣看著契據,總覺得少了點東西。
  “魂使,還沒見妳寫下名字。”
  白衣人壹怔:“沒寫麽?我還真是忘了,我現在就寫下。”
  說完,白衣人在契據上寫下了三個字——何老網。
  陳知縣壹楞!
  何老網?:
  不是那個打魚的老實人麽?
  他怎麽會是鬼差?
  這人是何老網麽?
  不可能!
  難道是他請來的妖人?
  陳知縣咬牙切齒道:“妳到底什麽人?”
  徐誌穹笑道:“都說了,我是勾魂使,我說妳陽壽到了,妳就該死了,我讓妳多活幾年,卻算妳還有運氣!”
  “妳這妖人,怎敢欺騙本縣!”陳知縣勃然大怒,上前要把字據搶回來。
  徐誌穹對著字據上的血手印,輕輕摸了壹下,陳知縣壹個趔趄倒地,嘔出壹口血來。
  咒術。
  徐誌穹道:“這上面不止妳壹個人的手印,壹共有妳壹家三口的,何老網也是壹家三口,該怎麽做,妳心裏清楚。”
  說完,徐誌穹摸了摸另壹枚手印,還在秉燭夜讀的小公子,壹口血噴在了窗戶上。
  另壹個地方也噴了血,噴在了桌子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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