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四十章 太蔔贈丹

　　聖恩閣，是昭興帝新建的壹座書閣，這座書閣不在皇宮之內，在城北壹座別院之中。
　　這座別院的建築風格和安淑院類似，是“回”字形建築，分為內院和外院，外院有重兵把守，戒備森嚴，內院有壹座二層雕樓，便是聖恩閣所在。
　　昭興帝進入雕樓，大門立刻緊閉。
　　公孫文率領十二名閣臣，跪拜於長階兩側，等候昭興帝坐上皇座。
　　待昭興帝坐穩，公孫文率十二閣臣，用膝蓋在地上拐了個彎，繼續朝著昭興帝保持跪拜的姿勢。
　　昭興帝面帶笑容道：“朕此番來，是為探尋古禮之事，不知眾卿可有收獲？”
　　收獲自然是有的，要不然公孫文也不敢把昭興帝請來。
　　公孫文從懷中拿出壹卷竹書，高高舉過頭頂，道：“聖上，臣等四下探訪，終於在民間找到上古禮典，此乃聖人之道，禮法之源，
　　大宣二十壹州之土，自古便循聖人之禮法，臣面君，當行跪禮，雙膝當生根於地，若無君王允準，絕不敢擅自起身，
　　直至前朝，宵小之徒篡奪河山，君不循古禮，臣不遵王道，君臣起坐相平，以至禮法崩壞，天子之威蕩然無存，前朝滅亡，實乃天命所歸！
　　今陛下之文韜武略，冠絕古今，當重揚古禮，明晰君臣之本，明晰天地之別，以天子之威，震懾宵小之念，保大宣江山，萬世永昌！”
　　說了壹大圈，就壹個核心思想，見了君王要跪拜，這是古禮，不遵循古禮是不對的。
　　前朝，也就是大乾王朝，不遵循古禮，廢除了跪拜，結果滅亡了，公孫文借此引申論證，不遵循古禮，會導致國家滅亡。
　　本朝也不行跪禮，這是前朝遺留的不良習氣，必須端正，重新弘揚古禮，明確君與臣之間的天差地別，能讓大宣江山永遠昌盛。
　　昭興帝對公孫文的陳述非常滿意，他讓齊安國把公孫文找到的那本上古《禮典》呈了上來。
　　齊安國壹路膝行，到了公孫文面前，從他手裏接過《禮典》，又壹路膝行，送到皇帝面前。
　　這就是陳順才極度厭惡聖恩閣的原因，他只隨駕來過壹次聖恩閣，從那次之後，皇帝每次來聖恩閣，陳順才都借機逃避。
　　他對皇帝忠心耿耿，這點毋庸置疑。
　　他不止壹次向皇帝下跪，但至少事出有因，像這樣壹直跪著，陳順才實在受不了。
　　宣人的膝蓋是直的，太監也不例外。
　　昭興帝拿起《禮典》，大致閱讀壹遍。
　　這本《禮典》清晰的記述著君臣之間要行跪拜禮，而且對不同場合的每壹種跪姿都做了明確要求。
　　什麽時候只用膝蓋著地，什麽場合必須五體投地，什麽場合必須把上半身嚴嚴實實趴在地上，在《禮典》之中都有明確的記述。
　　只有壹個原則不變，只要見了皇帝，雙膝就要像生根了壹樣，牢牢長在地上。
　　這本《禮典》真是上古禮法麽？
　　自大宣往前數，連數出幾代王朝，壹直數到數千年前，都沒有向君王行跪禮的禮法！
　　而公孫文手中這本《禮典》，據說出自上古車吉爾國，車吉爾國國王車吉爾丹，命令大臣夏吉爾車寫了這本《禮典》。
　　這本《禮典》出自何處並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昭興帝要在大臣之中大力宣揚。
　　“將《禮典》刊印三百卷，京中六品以上官員，須人手壹卷。”昭興帝吩咐下去，公孫文跪地叩首，高呼遵旨。
　　這多暢快！
　　壹句話就能把事辦了，完全不用考慮內閣的制約。
　　昭興帝又道：“朕嘗聞，依上古禮制，臣民性命，為君所賜，生殺予奪，唯君壹言，確有出處麽？”
　　公孫文頓首道：“此確為上古禮制，容臣數日，定能找到出處。”
　　皇帝說是上古禮制，就是上古禮制。
　　找個出處還不容易？
　　只要大臣夏吉爾車還在，出處隨時都能找到。
　　“陛下重修古禮，實乃蒼生之福！”
　　“陛下文治武功，實乃社稷之幸！”
　　“陛下德被八方，大宣萬世無憂！”
　　在閣臣的贊美聲中，昭興帝神情陶醉。
　　聖恩閣還是窄了壹些，在昭興帝眼中，此間應如大慶殿壹般寬敞。
　　……
　　深夜，陳順才來到城東壹間酒肆，到二樓，進了雅間。
　　雅間裏坐著壹名老者，桌上擺著些酒菜。
　　陳順才坐在老者對面，陰陽二氣翻轉，形成法陣，將雅間包裹的嚴嚴實實。
　　陳順才看著老者，微微笑道：“好大膽量，妳竟然敢來找我。”
　　坐在對面的老者，正是陰陽司太蔔。
　　太蔔替陳順才斟了杯酒：“我身在京城，這事本就瞞不過妳，聞妳得了幾日清閑，特地來此找妳壹敘。”
　　陳順才沒碰酒杯，垂著眼角，看著太蔔道：“妳我之間有何可說？”
　　太蔔舉起酒杯，壹飲而盡：“妳我既無殺父之仇，也無奪妻之恨，苦苦相爭，以至妳死我活，這其中的緣故，卻不該說清楚麽？”
　　陳順才笑道：“食君之祿，忠君之事，我是忠臣，妳是逆賊，這份仇怨有什麽說不清的？”
　　“妳忠於皇帝，我忠於大宣，說到底，都是忠臣。”
　　“大宣是皇帝的江山，忠於大宣而不忠於天子，豈不成了笑話？”
　　太蔔笑壹聲道：“妳說笑話，便是笑話，陳順才，妳活到這把年紀，除了侍奉皇帝當個奴才，可曾想過像個男兒壹般，頂天立地，在世間活上壹回？”
　　陳順才拿著酒杯，隨手把玩。
　　砰！壹聲脆響。
　　陳順才雙指交錯，忽然把酒杯捏個粉碎。
　　有些事情，永遠不要在陳順才面前提起。
　　太蔔剛才的話，觸碰了壹個太監的底線。
　　“妳冒死來找我，就是為了挖苦我？”
　　太蔔搖頭道：“不是挖苦，是委實為妳惋惜，妳身在宦門頂峰，占盡權勢，享盡榮華，在凡人之中，可謂登峰造極，
　　然終此壹生，卻甘心為奴為仆，活的半點不像個男兒，我委實替妳惋惜，
　　我近日新得了壹枚丹藥，有斷續重生之力，丹藥出自孽星分身，非人間所有，煉丹有天時相助，偶然得之，世間只此壹枚，乃世間無二之至寶，本想留為己用，可思前想後，還是想把這丹藥贈送給妳！”
　　說完，太蔔從懷中拿出壹個錦盒，遞到陳順才面前。
　　陳順才盯著錦盒看了片刻，笑壹聲道：“陳某當真受寵若驚，敢問太蔔，這丹藥為何要贈予我？”
　　太蔔笑道：“吃了這丹藥，妳能重做壹回男兒，可宦門修為自此全失，妳少壹憾事，我少壹勁敵，兩全其美，何樂不為？”
　　陳順才放聲笑道：“謝太蔔美意，且待有朝壹日，陳某腦仁朽爛，心智盡毀，連自己姓名都忘得幹幹凈凈，或許真能上了太蔔這壹當。”
　　太蔔起身道：“丹藥放在這裏，妳若不想要，只管丟棄便是。”
　　陳順才喝壹聲道：“且慢，我可沒答應過讓妳活著離開此地！”
　　太蔔笑道：“也罷，那妳我便在這裏決個生死！”
　　陳順才轉過臉，目露兇光看著太蔔。
　　太蔔神色從容看著陳順才：
　　“妳我在此死戰，只怕要驚天動地，梁大官家是何操行，妳心裏自知。
　　自妳走出皇宮，來此地赴約，皇帝便不會饒妳性命，縱使妳殺了老夫，留給妳也只有死路壹條！”
　　陳順才看了看桌上的丹藥，又看了看太蔔，問道：“曲喬，是妳派到我身邊的暗子吧？”
　　太蔔壹笑，沒有作答：“妳若不想打，老夫這就告退，丹藥如何處置，且看妳心意，與旁人無幹。”
　　說完，太蔔身影消失不見。
　　陳順才看著桌上的丹藥，臉頰不住抽動。
　　……
　　回到宮中，陳順才來到宅院門前，卻見史川帶著十幾名內侍，正在往外搬東西。
　　陳順才走到史川面前，緊鎖雙眉道：“妳們這是作甚？”
　　史川趕緊施禮道：“卑職奉了齊掌印的命令，來這幫陳秉筆搬家。”
　　“搬家？”陳順才笑壹聲道，“卻要搬到何處？”
　　“齊掌印說，這院子是給二品殿前總管住的地方，陳秉筆官職變了，再住這就不合適了，齊掌印已經給您準備好了新院子，要不您過去看看！”
　　陳順才沈默片刻，問道：“這是聖上的意思，還是齊掌印的意思。”
　　陳順才的院子，是皇帝親賜的，按理說不該隨職務變動。
　　史川壹怔：“這事卑職還真不知曉，卑職就是聽令辦事，哪敢多問。”
　　陳順才點點頭，又問了壹句：“今夜是妳帶班？”
　　史川笑道：“還忘了向您稟報，齊掌印剛剛奏報聖上，卑職已經不是帶班太監了，卑職現在是掌事太監。”
　　掌事太監從七品，史川升官了。
　　陳順才沒有多說，面帶笑容道：“好，年少有為！”
　　“謝陳秉筆誇贊。”
　　“我且去新宅看看，這邊便有勞妳了。”
　　陳順才去了新宅，從二品的首領總管，也有自己單獨的院子，但這院子可比不了陳順才之前的宅院，整個院子就三間房，壹件主宅，兩間廂房，和此前的宅院差了兩倍不止。
　　曲喬正在院子裏收拾東西，滿臉灰塵混著汗水，卻讓陳順才啞然失笑。
　　他上前替曲喬擦了擦臉，嘆道：“壹句閑談，不想壹語成讖，而今真讓妳受了委屈。”
　　曲喬笑道：“這有什麽委屈？原來的院子太大，住著瘆人，而今這院子倒讓人覺得踏實些。”
　　陳順才嘆道：“只怕連這院子都保不住。”
　　曲喬擦擦汗水道：“沒院子也不怕，哪怕住個草屋，能遮風擋雨就行！”
　　陳順才壹笑，忽然問道：“妳認得太蔔麽？”
　　曲喬壹怔：“太蔔？陰陽司太蔔？倒是聽過這個人，可我從沒見過。”
　　陳順才點點頭。
　　她說沒見過。
　　那就當她沒見過。
　　什麽事情都弄清楚了，又能怎地？
　　……
　　史川回了自己的住處，叫手下取了壹瓶酒，取了些羊肉，自斟自飲喝的暢快。
　　史勛推門走了進來，劈頭蓋臉問道：“誰讓妳去了陳順才的院子？”
　　史川笑道：“是齊掌印讓我去的。”
　　“他讓妳去，妳便去，陳順才是什麽人，哪是妳能招惹的？”
　　史川嘆道：“哥哥，妳天天窩在屋裏唉聲嘆氣，宮裏的事情妳是壹點都不知曉，陳順才已經失寵了，現在得寵的是齊掌印，我肯定得聽齊掌印的話，這不剛給我升了掌事太監！”
　　史勛搖頭道：“妳當真不曉事，這等事情，不是咱們兄弟該摻和的。”
　　史川笑道：“哥哥，妳什麽事情都不敢摻和，皇城司是這樣，到了宮裏還是這樣，我跟了妳半輩子，也就是個九品白燈郎，
　　如今到了這裏，成了不全乎的人，我若是再聽妳的，這輩子就算廢了，
　　陳順才害了咱們兄弟，這仇我壹定得報！既是走到了今天這壹步，我在司禮監也得混出個名堂，妳若是不願聽我的，咱們從今往後，各走各路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