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百零二章 生念

　　明燈軒裏，武栩正在欣賞李沙白的新作，綠燈郎劉大順走了進來，遞上了清樂賭場管事和兩名夥計的罪狀。
　　武栩看過，大加贊賞：“大順，妳小子出息了，當天就把案子破了？”
　　劉大順撓撓頭道：“全都仗著千戶栽培。”
　　武栩看了看劉大順：“有人指點妳了吧？”
　　“哪有什麽人指點，大家壹塊出主意唄，”劉大順笑嘻嘻道，“不過徐誌穹那小子確實出了不少主意，這小子聰明伶俐，扔在北垣那地方可惜了，要不讓他跟著我，去城西吧！”
　　武栩皺眉道：“去北垣怎就可惜了？”
　　劉大順倒是真誠：“路遠、荒僻、地方大，幹活實在辛苦。”
　　武栩冷笑壹聲：“主要是油水少吧？”
　　劉大順搓搓手：“誌穹日子過得清苦，您也是知道的。”
　　武栩道：“把他叫進來吧。”
　　徐誌穹走了進來，武栩問道：“劉大順想把妳調到西集，妳意下如何？”
　　徐誌穹憨憨壹笑：“那自然是好。”
　　西集人多，壞人也多，生意自然好做。
　　武栩點點頭：“不允！”
　　既然是不允，妳為什麽還點頭？為什麽還要問我？為什麽把我叫來？
　　為毛線乎？為錘子乎？為扯吉爾乎？
　　徐誌穹滿臉問號。
　　武栩訓斥道：“拈輕怕重！挑肥揀瘦！年紀輕輕豈能學得如此奸滑？”
　　徐誌穹低頭道：“屬下知錯了。”
　　武栩轉臉又看了看劉大順：“妳也知他是個可造之才，且在北垣那苦地方歷練壹番，卻不是好事麽？”
　　劉大順壹撇嘴：“千戶說好就是好。”
　　武栩壹揮手，讓劉大順先下去，轉眼對徐誌穹道：“案子結了，把人犯處決了吧。”
　　徐誌穹低下頭道：“屬下這兩日，適逢齋戒，不宜殺生……”
　　“呸！”武栩啐了徐誌穹壹口，“拿去給妳兄弟們練手吧。”
　　徐誌穹叫上楚禾和牛玉賢，把三名人犯押到了集市口，楚禾提著佩刀，對牛玉賢道：“上次妳占了便宜，多殺了壹個，這次妳得把妳那個讓給我。”
　　牛玉賢皺眉道：“我多殺了壹個，是因為楊武和妳都不中用，現在憑甚讓給妳？”
　　徐誌穹勸解道：“妳不用讓，我讓就是了，我的那個給楚禾，今晚我不想殺人。”
　　強者是歷練出來的，楚禾拿起刀，順利砍了兩個夥計，眉頭都沒皺壹下。
　　只是他把握不到重點，明顯那個管事才是重要人物。
　　這位重要人物還是留給了牛玉賢。
　　牛玉賢拿出了壹顆藥丸，給了那管事：“吃了吧，給妳留個全屍。”
　　在大宣，死後能否留下全屍，是人的底線尊嚴，管事猶豫片刻，壹口把藥丸吞了下去。
　　吞下藥丸後，管事立刻後悔了。
　　先是胃囊劇痛，而後全身劇痛，胸腔後背出了數百個血點，掙紮了半響方才死去。
　　徐誌穹詫道：“妳給他吃了什麽？”
　　牛玉賢道：“鐵刺猬，藥丸吃下去之後，渾身會像刺猬壹樣長滿尖刺，將五臟六腑，連同骨肉，壹並刺穿。”
　　好可怕的機關，徐誌穹怎麽也想不明白，藥丸大小的球裏，怎麽會容納那麽長的尖刺？
　　“妳還是九品墨家麽？”
　　牛玉賢微笑道：“這件武器也是中用的，等祭獻給苦極寒星，我也差不多該升八品了。”
　　這就是功勛體系的特點，牛玉賢對墨家工法有著執著的熱愛，讓他能在短時間內沖擊八品，這可是很多修者壹生都無法實現的目標。
　　徐誌穹對判官這壹行當，也有著執著的熱愛，這也是他能升到七品的原因。
　　在圍觀者當中，徐誌穹又看到了秦長茂，且上前跟他打了個招呼。
　　秦長茂用意念傳音：“馬判官，妳說辦完了案子，咱們之間會有壹場了結，現在是時候了吧？”
　　徐誌穹用意念回話：“不急，還有壹件事沒做完，且等明日午時，我去刷牙鋪找妳。”
　　“好！壹言為定！妳若食言，日後卻要淪為道門笑柄！”
　　徐誌穹點頭：“我倒要看看誰是道門笑柄！”
　　……
　　次日天明，秦老三刷牙鋪沒開張。
　　秦長茂遣散了夥計，準備和徐誌穹壹決死戰。
　　馬尚峰欺人太甚，這次必須和他拼個妳死我活！
　　他先備好了所有法器，靜靜等著徐誌穹上門。
　　等到了巳時前後，忽見案幾上的刷牙子不斷的掉毛。
　　袁氏有危險。
　　裴少斌已經死了，這事還管麽？
　　判官只管有罪之人，袁氏的罪業還沒到二寸。
　　猶豫再三，秦長茂決定去看看。
　　好歹相識壹場，且看看這孤兒寡母還能不能活下去。
　　……
　　袁氏坐在竈臺旁，神情呆滯。
　　竈臺上煮著壹大鍋白米粥，袁氏的孩子在旁邊吞著口水，靜靜的等著，這孩子好久沒吃上壹頓飽飯了。
　　秦長茂默默的看著袁氏的頭頂，只見黑氣繚繞，罪業還在生長，已經超過了二寸。
　　她這是怎麽了？
　　裴少斌已經死了，她心頭之恨還沒解麽？
　　壹日夫妻百日恩，她至於這麽憎恨自己的丈夫麽？
　　粥煮好了，袁氏打開了鍋蓋，米香之外，壹股刺鼻的味道飄了出來。
　　秦長茂壹驚，這是毒藥的味道。
　　袁氏在粥裏下了毒！
　　“娃！吃飯了！”袁氏給孩子盛了壹碗粥，也給自己盛了壹碗。
　　她要毒死這孩子，她自己也不想活了！
　　這可怎麽辦？
　　秦長茂大驚失色，想出手阻止，又怕突然現身，走漏了身份。
　　無奈之下，他又拿起銅牌念經：“這是妳親兒，可下不得手，這是妳親兒，虎毒不食子……”
　　念頭在腦海裏翻湧，袁氏拿著粥，手有些哆嗦。
　　她看著自己的孩子，也是心疼。
　　可頭上的黑氣翻騰，惡念也在不斷滋生。
　　從步搖被搶走那壹刻，她已經崩潰了，生念斷了，她不想活了。
　　現在丈夫死了，她萌生了另壹種想法。
　　反正都這樣了。
　　不如壹家人整整齊齊的走吧！
　　娃娃伸出手道；“娘，我餓。”
　　袁氏把粥遞給了娃娃：“來，趁熱吃。”
　　念經不起作用了，袁氏的表情越發麻木，所有的念頭都被滿腔的惡念掩蓋了。
　　秦長茂不知所措，他可沒有陸延友那膽量，他不敢上前推壹把，踹壹腳。
　　身為判官，就只能看著，要想幹預凡塵之事，必須得以凡塵的身份去幹預，這壹點他區分的非常仔細。
　　眼看米粥就要進了孩子的嘴，徐誌穹突然推門走了進來，把粥從孩子嘴邊搶下來，聞了聞，笑道：“有粥喝，我正好沒吃早飯！”
　　徐誌穹滿臉是汗，他是跑來的。
　　他散了值就往裴少斌家裏走，本來這壹路走的不急，可秦長茂也給過他壹把刷牙子，和袁氏那把也是同根所生，他看到刷牙子掉毛，知道要出事了。
　　娃娃手裏的粥被搶走，放聲哭了起來。
　　徐誌穹沈下臉，怒喝道：“我替妳爹爹報了仇，吃妳壹碗粥還心疼麽？”
　　孩子嚇得不敢哭了，袁氏低頭道：“燈，燈郎老爺，您，您怎麽來了？”
　　“我來吃粥啊！”
　　“這，這粥不能吃。”
　　徐誌穹皺眉道：“怎就不能吃了？”
　　“我，我兒子動過了，不幹凈，我再給您煮壹碗。”
　　“我還就看上這碗了！”
　　“這，這真不能吃。”
　　“我偏要吃！”
　　徐誌穹把碗端在嘴邊，貌似真的要吃。
　　實際上他不敢吃，童青秋最擅長的就是制藥，和童青秋做了十幾年鄰居，這麽糙劣的毒藥，徐誌穹在院子裏就聞出味道了。
　　袁氏哭了：“燈郎老爺，不能吃，真不能吃……”
　　“不能吃就不吃了吧。”徐誌穹剛要把粥放下，卻見那孩子目不轉睛盯著那碗粥。
　　“我吃不了，也不給妳吃！”徐誌穹壹轉身把粥潑到了窗外。
　　孩子見狀，又哭了起來。
　　徐誌穹看著袁氏道：“今天我來，是有事情找妳。”
　　袁氏搖搖頭：“您給我夫君報了仇，我到死都不忘您恩情，可我夫君做的那些事，我壹概不知，燈郎老爺，您莫要問了。”
　　“誰問妳夫君的事了，我問的是妳的事，”徐誌穹從懷裏拿出壹支步搖，“這東西是妳的？”
　　袁氏見了步搖，頭上的黑氣少了壹些。
　　生念回來了。
　　她連連點頭道：“是我的，燈郎老爺，這就是我的步搖！”
　　“案子已經結了，這東西也該物歸原主了。”徐誌穹把步搖交給了袁氏。
　　袁氏哆哆嗦嗦接過步搖，癡怔半響，膝蓋驀地壹彎，要給徐誌穹跪下。
　　徐誌穹壹拉袁氏，皺眉道：“妳這是要作甚？咱們宣人膝蓋是直的，見了皇帝都不跪，妳跪我個八品小吏作甚？”
　　袁氏千恩萬謝，頭頂的黑氣慢慢又散去了壹些。
　　趁著徐誌穹和袁氏說話，那孩子拿上碗，又去了鍋邊，他是真餓壞了。
　　徐誌穹上前壹把將那孩子揪回來，丟到草席上，孩子摔疼了，又哭起來。
　　“這粥啊，不能吃了，米都發黴了，還吃什麽！”徐誌穹拿起鐵鍋，把壹鍋粥潑到了窗外。
　　孩子哭的這叫壹個慘。
　　哭的再慘也沒轍，有些事不能說。
　　說這鍋粥有毒？妳母親下的毒？
　　這讓袁氏以後如何面對這孩子？
　　徐誌穹放下鐵鍋，接著說道：“還有壹件事，我聽說妳針織做的不錯，我剛升了青燈，也沒壹件像樣的衣服，妳給我做兩件。”
　　說完，徐誌穹掏了二十兩銀子，塞給了袁氏。
　　袁氏傻了眼，囁喏半響道：“這，這，這是要做甚……”
　　“做甚？做衣服呀，兩件，聽不懂麽？”
　　“這，這卻用不了這麽多……”
　　“這叫什麽話！”徐誌穹壹瞪眼，“我是什麽身份？我是八品青燈郎！尋常的衣服能看得上麽？料子要好，針織也得好，妳給我做仔細些，做快些，我急等著用！若是有差池，看我不打妳板子！”
　　徐誌穹轉身就走，忽聽身後“噗通”壹聲響。
　　徐誌穹大怒：“這特麽什麽毛病，我跟妳說不準跪，妳特麽怎就……”
　　袁氏沖著徐誌穹磕了個頭。
　　磕了壹個響頭。
　　頭上原本二寸三的罪業，磕掉了壹寸。
　　犄角掉在了地上。
　　原來罪業真的能削減。